父亲的葬礼(7首）

纸活儿

冥行有了

超市有了

别墅有了

花园有了

戏台有了

望乡楼有了

这些，老人家

似乎并不怎么稀罕

还缺什么呢

哦，再扎个信号塔吧

父亲生前，总抱怨通话不顺

每一次拨号

不是很久才通，就是突然中断

2019/10/17

黑壳手机

两个月前，多备了一块电池

怕手机恢复底色

染黑病床上均匀的鼾声，和

乐观的手术刀，对病情白色的估计

后来，枕边多了充电宝。睡觉不关机

已自然成习。夜如此深邃

落寞的手机，可能随时迷失自我

何况，入殓时

我把老年机放在了棺内

父亲来电的铃声

会随时响起

2019/10/18

守灵

此刻，他奢侈。童男童女立侍

有美食——馒头，肉菜，新鲜水果

有酒——一瓶北京二锅头

我跪倒，像等待施舍的乞丐

单薄得仅剩一袭孝衣

一张旧草苫，铺出阴阳交界

我们最后一次互动

眼神与眼神交流

秋夜短暂，长明灯扯着说不完的家常

向遗像挪几步，不只为靠近父亲的安适

更想缩小我后半生的空荡

一宿未眠属于谎言。理亏的我

在父亲凝重的注视下，不断地变轻

合上眉睫，把清贫送还相框之中

2019/10/19

钉棺钉

我喊了，兄弟们一起喊的

谨遵入殓师叮嘱，喊父亲躲钉

只是，突然冒出的一滴泪，堵住了喉咙

刚刚喊出父亲二字

长钉，已随沉闷的斧头

深入到了哀号声中

一辈子碰钉子的父亲

肯定不会在乎

人世间最后一根猝不及防的剧痛

倒是我，第一次失去父亲的默契

从此看见任何锐器

心壁，就有捱不住的惊悚

2019/10/20

路祭

一队又一队

酒浇路面，吱的一声

水泥地发出干杯的爽快

想不到，滴酒不沾的父亲

今天给力，来者不拒

陪饮的阳光有失态的尴尬

秀不出标准的二十四拜

几只踩高跷的麻雀，松开

高粱的酡红。允许它头重脚轻的肃立

染上羞愧的浓度

2019/10/20

被俘

举幡的柳木活了——

几点春芽，数条青枝，满树葱茏

烈日下祭拜，我倍受荫蔽

必定是父亲的精心安排

他习惯于背后为我料理七情

这样猜测，心口陡然剧烈酸痛

不敢想象，为附体一根木头

麦秸火脾气的父亲，如何咬紧牙关

屈从须根的绳索，替换筋脉

一寸寸缠住骨骼

缚紧解脱已久的灵魂

2019/10/17

亲情诗

父亲走了，用隆重的葬礼送别

与烧几卷黄纸追悼

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为了

让父亲更父亲一些

逝者以另一种不安分的方式活着

托鸣蝉捎来问候的声音

托小草加深思念的颜色

但最终都要被静穆的泥土同化

肌肉腐烂，筋脉脱落

仅剩206块骨头，如206个实词

保留一首诗的雏形

供远系子孙考证

2019/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