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月光入侵。虚掩之门
被风推开,那个曾经抬头看一眼青山
却又摁倒春风的少年,在火焰的指引下成为了
第一个偷得经书的人。他说,我现在要告诉你们
风雨雷电,四季冷暖,过去的,与将来的,所有的这一切
都是倒置的,包括每一片黑夜的盛开
一群人,以及另一群人,从时光深处赶来
停留于云朵的更南面。铁器的锋芒伸向天空
他一次又一次划开土地,泥流,和石沙的背部
抽出雨水之杖,对着青天白日的影子,高声叫卖草木之骨
直到某一天,承载灵魂万物的天体,镣铐加身
虚掩之门,被俗世的蔷薇,所关闭
《油菜花儿开》
桃花、杏花、梨花
还有梅花、迎春花、樱桃花
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即使花开十里,春色撩人
我与你们,也是大不相同的
就像此时此刻,朝露欲滴
清香满地,田野里的油菜花
黄灿灿,金晃晃地开着
乡下的七嫂,和她的一众
姐妹们,正笑闹着
走在我身旁的乡间小路上
《春天的马蹄声》
日照北方,他是一步一步
走上登沙河畔的
此时草木初青,百花含苞
胭脂红,还没有来得及绽放
春天里的马蹄,在远处
不急不缓,轻轻敲击光洁的路面
他的耳边不停地响着哒哒声
南方尚在千里之外
或许这只是他年的机器轰鸣
他挥动手中的撅头
使劲挖开潮湿而又坚实的泥土
犹如翻动万物人间,和他的
山川河流,他的那些
久违了的宁静,与沉重
《农民工李玉柱的打工生涯》
1
不管刮风下雨,天热天冷
他几乎每个傍晚,都会准时到我的小店来
称两块钱的花生米,花三块钱买上一小瓶二锅头
平时蹲在店门口,逢阴雨天气便找个角落坐下去
总是喝完了瓶中酒就走,带着十二分的满足
从不多说半句多余的话,整个人安静得像一株
北方大平原上的老玉米
2
他是河南人,大名李玉柱,四十多岁
看着却很老的样子,手艺好能吃苦
来南方三四年了,租住在附近的工棚区
多干些私家零活,活少时去建筑工地做泥瓦工
一天挣二百多元,除了吃住,一年也能攒下三四万
直到春节临近才返乡,但过了年立马赶回来
老家有三个孩子,小的六岁,大的已经上高中
父母年迈,老少五口全有老婆在家照顾
3
工友们习惯称呼他老李,他听了只是笑,活脱脱一个哑巴人
没有谁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埋着什么秘密
或许他的心里唯有他的家与父母老婆孩子
天天累死累活,辛辛苦苦挣钱
他在这里的生活,除了那喝下去的三两低档白酒
在大家看来,确实再没有丁点儿人生意思
干巴巴的,犹如旱地里的一坨黄土泥
4
今年的冬天,仿佛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还没到立冬北风就呼呼地吹,一场连阴雨过后
草木凋零,万物失声,连一向繁华的街区也沉寂了
得知他出事的消息,是我从外地进货回来之后
小唐说那天天贼冷,包工头为了赶工期让工人们风雨里施工
一阵大风吹来,刮倒了竖立半空中的脚手架
正在脚手架上高空作业的老李,当场被摔得血肉模糊
说到这些的时候,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
一群乌鸦嘎嘎地叫着,从头顶,飞了过去
《整个冬天,他都能穿过这个冰冷的世界》
他擅长使用春天的绿叶,遮挡自己
在平凡的人间,城市的上空雾霾重重
大雪依然被隔在了远方,他想象着豫东乡村的麻雀
像往常一样,落在麦草垛上觅食,又飞起
他将半块发硬的馒头掰碎,摁进不锈钢
饭缸的开水里,虽然它们一直挣扎着要浮起
但他耐心地等着它们屈服,吸水,变软
而后撒上盐,再就着汤水咽进空肚子中去
整个冬天,他都能穿过这个冰冷的世界
看到那个白发苍苍的女人,也像往常一样
一手提着水罐,一手拉扯着个
脏兮兮的小男孩,走在通往落日的方向
手指上的日头,倾斜得越发厉害
温暖的黑尚未真正来临,农家院子里的鸡鸭
刚刚安静下来,屋内幽幽的的灯光
撒向贫血的村子,老母亲一边将饭菜端上桌子
一边嘟哝,该过年了,该过年了
《听雪》
她站在暗夜里。她一直等着他
她甚至能够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这一切
她想着南方一定是温暖的,比不上北方的漫天雪霜
这里只有冰冷的冬风刺穿肌肤,钻入人的骨头
她站在暗夜里。她一直等着他
过客的马蹄踏踏,还藏在他乡的影子以西
怀揣秋天的岩石。雪花有一片
没一片的在空荡中飘着,多像街角的那棵老槐树
抱着仅剩的三俩枯叶,等待来年的雨水与苦艾归来
她站在暗夜里。她一直等着他
那么多草尖上的路途,都倾斜成落日的方向
所有的草木都老了,连飞舞的雪花也老了
她终于远远地闻到他身上,尘土与汗水混合的味道
然后仿佛雪花落地一样,重重地栽倒
《风吹故乡》
鸟们来了一次,又飞走了一次
乌鸦叼来人骨和藏身术,一半带着荆棘
另一半带着将熄的火焰,即使它们并不是
相互平行的事物。草莓的味道依旧飘散在空中
红色的,香甜的面庞,没有半分草木的样子
老街上孤独的紫槐被替换成丹桂,与流苏
他回到这残墙前,从身体里抽出一截断木
很像是顺手拔出系在腰间的剑,或者只是轻易
取出长在身体里的刺。来自北国的风,鼓荡起他的衣衫
毛发飞扬,山鹰成灰
他缓缓转过身,继续保持一个人的沉默
江山易改,明月消弭,落雪归尘无觅处
已经无人识得他,就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英雄
远处偶尔传来咿呀的船橹之声,轻缓
清亮,宛若悬挂纸上的一片风景
《名山藏》
已经隐姓埋名很久了,高山不可仰止
江河仍然奔流。他一直在云深不知处
怀揣虔诚的石头,手捧被消磨殆尽的春秋
山花又开了,遍野的枫叶,又红了
他再次爱上寺庙的钟声。清澄,透明,沉静而悠远
民国十七年十月,蒋公上台执政,曾慕名数顾
他均充耳不闻,或避之不见
另据毛太祖秘史记载:红朝开国前夜
太祖亲临求教,二人并立于寰宇之巅
他先指地,后指天,最后指指太祖,笑而不语
良久,太祖右手掐腰,左手在空中挥了挥
叹道:先生真乃世外高人也
《雪杀》
年关临近。寒风与雀鸟们
叽叽喳喳地吵闹着,试图阻挡
通往春天的道路。他披头散发
跪倒在冰冷的街心,嘴里不停地
念动天空的诅咒,一场雪
不动声色,就落了下来
雪越下越大。一辆汽车迎面开过来
又一辆汽车迎面开过来
一辆汽车开过去了
又一辆汽车,也开过去了
他突然听到了猛烈撞击,和
自身骨头咔嚓断裂的声音
大街两旁及路上的行人,聚拢过来
大家一个比一个沉默。殷红的血
在雪地上闪着刺眼的光芒,像一根根钢锥一样
终有人长叹了一口气道,恁大的雪
倒也算是成全了走投无路的老人,以后
他再不用,活在这个人世上受苦了
《草木,生命,或者肃穆与其他》
众亲离开。秋风虚卷着落叶
时光,仅仅一闪而过
他攥住殷红的火焰时,黄土已经
埋不下斑驳的肉身,与秋天的枯骨
野菊花仍旧漫山遍野的开着
一层,倾覆另一层
斜阳沉到西山下,尚存人世的烟火
河流曲弯,大地薄暮低伏
他一生酷爱草木铁器,不喜高天流云
常自怀揣灌满雨水的村庄,坐看
藏匿三秋的惊堂木,在郁积的城市灯火中
重新长出青绿的枝桠,和恻隐之心
奥,那些曾经翻滚的浓烟散去
最后燃烧的灰烬,业以熄灭
这个使他的南方工友背负救命之恩的人
躺在故乡的原野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平安夜》
雪花飞舞。他相信自己在一场大雪中
看见了闪电,在闪电中
找到了储存的泪水,与草木的头颅
他将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
擦拭的干干净净,小心翼翼地刻上一个
又一个姓氏。他知道它们就是张叔
李叔,王大楞孙二柱,还有刘小雨
如今诸多的同村乡亲,老少爷们
一个个都累倒于,这座打工城市的落日里
在他的理发店前,圣诞树披着五颜六色
圣诞老人翘起红鼻子。平安果子色彩艳丽
唯有雪,苍白得像飘忽的空气
《倾斜的江山》
江山倾斜,我开始越来越讨厌他
蓄满风雨的河流,深藏着血红的闪电
这在黑暗中潜伏已久的引路人
送走风云潮汐,门前的金戈铁马
十笔长安,十年的雪皑冰落
十年的满城浩荡,十年的黑白发
他扶正去年的的肉身,及光阴
环视周遭众生,将左手高举过我的头顶
右手轻易就平分了整个天下
北方的大庄稼又熟了,我的骨头一直
嘎巴嘎巴地响,大地的琴弦
发出裂帛的声音,他坐在我的落日里
企图握住天空巨大的眼睛
呵!如此欢愉,和悲伤!
他最终成为一只倦鸟,用来满足我的羞耻
与愧疚之心,以至平衡术黯然失色
上帝赋予我的人形状如枯槁
天涯,抖颤得再也不是我的天涯
《这一年,人世多悲欢》
这一年,朗月千里,北方偏南
斑斑驳驳的绿皮火车穿过万家灯火
少年儿童,继续留守贫血家园
这一年,夏旱秋涝,在天灾面前
专家领导举伞,百姓俯首苦干
习大大倡廉反腐,惩治了大批赃官
这一年,冬寒刺骨,冰冻北川
阿勒泰的大雪一连下了十四天
人走如蛙泳,马行似登山
这一年,爆炸沉船,大地抖颤
千叶落百花残,人世多悲欢
而我虚活着,只是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