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解读(之十一)
爱情是什么?问问“变叶木”
—— 读杨秀丽《变叶木》
【原诗】
变叶木
你有波浪,用于变奏
你有扭曲,用于逃离和挽留
柔软的手掌,这十个陌生的你
一边抽打,一边抚慰
为什么你细长,为什么你椭圆
为什么你披针,为什么你深裂
我数不清,我看不清
于是你释放我命中的河
你的名声淡淡红起来
而我的佛寺受伤,寺墙一片紫黄
你的灯亮绿,像狐狸
你的灯塔灰白,像踩过的雪
别人叫你“晨星”,别人叫你雪中的“鸿爪”
惟有我一人叫你“叶的天堂”
波浪起起伏状
歌舞潮涌潮落
我原本只是一只蜷缩着身体的毛毛虫
我占领你,我有罪过和救赎
今夜,大地的翅膀被你挥动
我从你斑斓的台阶上悄然起飞
我的涅从你的驱赶里诞生
我的国土在你的仰望中回归
(选自杨秀丽新浪博客2011年)
【杨志学解读】
同样是借植物来传达爱情观念,舒婷的《致橡树》表达了她们那个时代相对单纯的爱情追求,以及希望像木棉、橡树那样平等站立的爱情理想。这首《变叶木》则别致地呈现了今天这个时代复杂多变的爱情:逃离和挽留的扭曲、罪过和救赎的自省……在人性的丰富性层面上,完成了不无意义的时代书写与情感超越。整首诗基于变叶木的生态特性进行了具象基础上的抽象类比:“波浪、扭曲、细长、椭圆、披针、深裂”是变叶木的叶形,它们令人眼花缭乱,不禁生出“问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不懂”的感叹;“淡红、紫黄、亮绿、灰白”则是变叶木的叶色,与世人追逐名利、信仰受伤、狐狸般的狡猾、被践踏过的洁白等链接起来,引人深思这个时代的爱情现象。爱情不再崇高,不再单纯,但它也提醒人们走向理解与宽容——拥有了这样宽阔的心境,对爱情道路上的曲折与煎熬,也就有了心理上的承受与解脱。像那只蜷缩着身体的毛毛虫,曾一度丢失自信。当毛毛虫化蛹成蝶,它拥有了自己的王国,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获得了涅和自由,重又树立起崭新的自我形象。作为女性作品,此诗意象丰盈,含蓄隽永,既有热烈坦诚的一面,也有冷静内敛的一面;感性细腻,又不失雍容大气。
向自然事物致敬
——读卢辉《低下,再低下》
【原诗】
低下,再低下
好好陪芦花睡觉又能怎样?它已经够路边
够悬崖了,我们干嘛还把它割掉,烧掉
一颗头颅都不剩
它多有腰姿,多么婀娜
你可以抱着它睡一晚,睡一生
包括白白的花须
白白的夜光
多么清爽,多么撩人,到了轻风入芦花
只要我们肯把头低下,再低下
(选自卢辉新浪博客2011年)
【杨志学解读】
芦苇这种植物,也许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了。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人又何尝不是芦苇—— 一根根有思想的芦苇?卢辉这首表现芦花的短诗,写得颇为新颖、机智。开篇即出之以问句:“好好陪芦花睡觉又能怎样?”可谓起笔突兀,先声夺人。那么,为什么要陪芦花睡觉?陪芦花睡觉又到底隐喻和意味着什么?一开始,诗人就把诗意推向了巅峰,然后从巅峰缓缓走下来,揭示其中缘由:之所以要好好陪芦花睡觉,是因为它已经够路边、够悬崖的了。芦花的够路边、够悬崖,是否隐喻着处于弱势中的人们?既然如此,“我们干嘛还把它割掉,烧掉 / 一颗头颅都不剩。”读到这里,我们有一种震撼和警醒。当今社会,似乎人人都在靠近勇敢、坚定、睿智,让自己无限制地强大。而在此过程中,我们无疑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善良和悲悯,以至于越来越多的冷漠充斥这个世界。诗人之存在,就因为他尚未失去批判功能,是抗拒不合理现实的力量。诗人提醒人们,要发现美,还要保护美。你看那芦花:“它多有腰姿,多么婀娜 / 你可以抱着它睡一晚,睡一生 / 包括白白的花须 / 白白的夜光。”这是诗人眼中美丽的芦花。面对这“清爽”“撩人”的美丽事物,我们该有怎样的姿态:“到了轻风入芦花/只要你肯把头低下,再低下。”这既是提醒人们放低姿态体察芦花这样柔弱的事物,也是在提示人向大自然鞠躬,向自然界一切美好的事物致敬。
谁的悲哀?
——读赵思运《遗言》
【原诗】
遗 言
他们一个劲地让我吃
让我吃各种各样的粮食
有荞麦黄豆绿豆红豆
有各种配方
他们让我快快地长
长很多很多肉
他们明天就要把我送到
屠宰场了
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大草原
我不知道什么叫辽阔与苍茫
作为一头牛
我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一棵草
(选自《诗歌EMS》2011年新年特辑)
【杨志学解读】
按我的有限接触,赵思运的诗似乎数量不是太大,但其质地却是值得肯定的。他的几乎每一首诗都是不可复制的。他写诗从来不按常规出牌,总是出其不意地显示出另类面相,这种另类绝不仅仅是表面文字方面的,而是融入了社会、人生方面的深刻的思考。《遗言》即是这方面的新作。 依作者的匠心,这首诗是从一特定角度,对一头牛悲剧一生的概括总结。诗的前六行是直线叙述,而且是速度很大的惯性叙述,这种快速叙述使诗歌开头的“他们”一词,作为行为的实施方,给承受方造成一种无法驾驭的宿命感。最终的结局是“我”明天被送到屠宰场。当这头牛走到生命的终点时,才悲哀地写下“遗言”:“我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棵草”。更遗憾的是,“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大草原/我不知道什么叫辽阔与苍茫”,所曾经拥有的仅仅是人工的饲养配方,是“荞麦黄豆绿豆红豆”这些“人类”的食物。本来应该自由自在地徜徉在辽阔、苍茫的大草原的一头牛,却被异化为“人”的生存“待遇”。这不正是大自然所面临的灾难吗?当一头牛意识到自己“被人类所饲养”的悲剧命运时,我们“人类”是否也在思考:我们是被谁所“饲养”了?在越来越高度技术化的时代里,自然生命却越来越被“文明”异化了。我们都是被所谓的“现代文明”饲养过的生命标本。阅读之下,一股透骨的悲凉从诗的字里行间散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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