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经典(之三)
红灯照亮的时代生活
——读李瑛《天安门上的红灯》
【原文】
天安门上的红灯
亲爱的,我不想走,
我想看天安门上的红灯。
我想起故乡,关于它,
曾有许多美丽的传说:
说,全国所有的灯
它第一个亮起,点亮它的
不是火柴,是光辉的太阳,
第二天我们才有了新的黎明;
说,一天当你
经过辛勤的劳动走回家去,
那天安门上的红灯,
便为你照着回家的路程。
还有的说,它温柔的光波,
能把整个祖国的大地环绕,
它照红了大理石玉雕的栏杆,
也照红了遥远的边疆上马车的铜铃。
我多么爱这些故事,爱这些灯,
仿佛它照着的东西都没有阴影。
你看,它又在摇曳,这样庄严,这样美,
它又在起伏,又在上升。
呵,让我们来歌唱它吧,那象征幸福的灯!
歌唱它的美丽,永世年轻,
可是亲爱的,歌呀,
却不要把它们的沉思惊醒。
1953年5月于北京
(选自诗集《天安门上的红灯》,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年)
【杨志学解读】
李瑛是当代诗歌的一个奇迹。如果我们观察、追踪他近十年来的诗歌写作,便会真切感受到诗人不断超越自我、在人生高龄越写越年轻的风采;而当我们回过头来再看他早年写下的一些诗歌作品时,其起点之高,艺术积养之厚,又不能不令人发出惊叹。写于五十年代初期的《天安门上的红灯》,便是这样一首在一定程度上显现他早年艺术功力的佳作。
此诗的表达,我以为有如下几点值得注意:首先,意象选择的准确、恰当,从而使诗人胸中燃烧的爱国情感成功地实现了诗性的转换。天安门、红灯这两个核心意象,在五十年代的背景下,它们的象征寓意是很容易理解的;而由此升华出的“光辉的太阳”、“新的黎明”、“温柔的光波”、“照着回家的路程”、“没有阴影”等,也便显得格外贴切自然。其次是传说与现实的交织。诗人把美好的传说置于现实情境之中,使此诗因细节而血肉饱满。第三,作品的结尾,诗人通过对渴望歌唱而又希求安宁这样一种矛盾心理的刻画,把情感表达得更加内在、深沉,也使这一文本显得婉曲、蕴藉,摇曳生姿,耐人寻味。
红灯照亮了一个时代,也照亮了那个时代下人们的新生活。这首诗已成为一个带有标志性的符号,一下子把我们拉回到那个时代,唤起我们内心深处对于那个年代的亲切回忆。阅读这首诗,就是缅怀一个时代,一种生活。
年轻的共和国的诗意画卷
——读严阵组诗《钟声》
【原文】
钟 声(组诗)
凡是能开的花,全在开放
凡是能开的花,全在开放;
凡是能唱的鸟,全在歌唱。
飞吧,鸽群
飞吧,鸽群,按照自己的心意,
我的祖国把所有的天空全交给你,
能对你说出这句话,我多么自豪,
祖国啊,是你给了我这种权利!
登上最高的山顶
登上最高的山顶,透过茫茫的云海,
祖国所有的山峰,都在眼前展开,
它起起伏伏,直伸到千万里外,
像被一张巨犁所翻起的无数土块。
真像曾经有人撒过种子啊,
真像曾经有犁儿将它耕耘过,
看,所有的珠宝全都熟透了,
正等着我们这一代把它收获。
钟声又响起来了……
钟声又响起来了,太阳又升起来了,
习以为常的笑声和歌声又闹起来了,
在所有人们的心目中,
这是多么平常的一天。
我们生活中这最最平常的一天呵,
就是战死的同志曾经向往的未来,
记住吧,记住这句话,
你就会懂得如何将它珍爱。
(选自《诗刊》1957年创刊号)
【杨志学解读】
“颂歌”与“战歌”,是五十年代诗歌的两大主题和两大范式。《诗刊》从创刊号到1957年6月号,在半年时间的6期刊物上,发表了一系列引人注目的颂歌式、战歌式作品,艺术地展现了年轻的人民共和国的精神风貌。
严阵(1930——)是当时年轻的歌唱者队伍中的一员,他在1957年之前已发表大量诗歌作品,在《诗刊》创刊号上同样亮出了自己的音色。他的《钟声》由四首短诗组成。从这组诗的语言、意象看,它们可谓单纯而不简单,具有朴素、真切、自然的艺术魅力,至今读来依然令人感到亲切。第一首只有两句,但却是一幅鲜明的时代画卷:“凡是能开的花,全在开放;凡是能唱的鸟,全在歌唱。”诗情饱满,画意也浓郁;语言高度概括,其概括又相当准确。第二首《飞吧,鸽群》也只有四行,它在鸽子、天空构成的特定关系中展开诗思。天空的祥和、辽阔使鸽群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飞翔,喻示着在新的国度里人们可以自由地驰骋才力。第三首写登上高山的情怀,洋溢着耕耘播获的欣喜之情。第四首写到钟声,照应总题,其中表达了“日子虽然平常却是得来不易”的哲思。整组诗从不同角度表达抒情主人公的自豪、热爱之情,声声歌唱都是祝福祖国的“钟声”。诗人的音色已成为时代的音色,《钟声》显然可以看作五十年代颇具代表性的作品。
形容词的陌生化效用
——读简宁的《小平,您好!》
【原文】
小平,您好!
今天我看到我的形象
也站在天安门城楼上
同您一起
检阅着祖国年轻壮丽的姿容
假如我能代表人民
(我是说假如,实际上
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国学生
也是一个憨厚得像一头牛的
老农民的孙子)
假如我能代表人民
我要喊你亲爱的孩子
(原谅我
我已经不再习惯
把所有站在高处的人
都称为父亲)
也的的确确
没有一点逼人的威风
你站在那儿
像个亲爱的孩子
彩色的人群在大街上壮阔地流过
你激动吗
你微笑着看着彩色的人群
亲切得几乎有几分天真
天真的孩子
就那样有力地伸出手臂
改革
像轻轻摘来一朵雏菊
缀插在祖国有些苍老的浓密头发上
顿时青春的血液
又在她的身体里涌流
今天她年轻地娇娆地走过你的面前
你像个孩子看着母亲那样
露出骄傲甚至娇憨的笑容
真想这么对你说
但是我一个人
不能代表人民
而且您是个老人
我年轻得几乎可以做您的孙子
走在人群里我只能恭恭敬敬地
举起我的敬意
小平您好
您好——小平——
小平
中国的老百姓都这么喊你
就像呼唤着自己孩子亲切的乳名
(选自《诗刊》1985年5期)
【杨志学解读】
在诗人的遣词造语中,动词被认为是富于表现力的。相形之下,形容词被认为是苍白无力的词性。鲍里斯·托马舍夫斯基在《词义的变化》一文中曾举例说,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诗歌中出现“姑娘”一词时,常用“年轻的”、“温柔的”或“亲爱的”作修饰语。而这样的修饰语几乎对所有的姑娘都适用,所以根本达不到陌生化目的。
但是,如果把“亲爱的”这样的修饰语用到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身上,而且称邓小平为“亲爱的孩子”,那效果可能就不一样。简宁的《小平,您好!》就是这样做的。
诗里用了不少形容词。如 “苍老”形容过去的改革前的祖国,“年轻”、“妖娆”形容改革后的祖国。最值得称道的是,诗中以“亲爱”、“天真”、“娇憨”等词描绘邓小平,而且“亲爱的孩子”、“天真的孩子”之类的称谓在诗中反复出现,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是的,对于中国人民来说,邓小平是“亲爱的孩子”;对祖国母亲而言,邓小平是“天真的孩子”。“小平”,这是全中国百姓对这位风云人物的称呼,这样喊他,“就像呼唤着自己孩子亲切的乳名”。
几个最平常不过的形容词,在特殊语境下放出了它的巨大能量。由此我们得到启示:形容词虽常常造成惯常化,但奇迹也在富于创造力的诗人手中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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