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凌乱的瓦刀在头上
舞蹈，地基深埋，院墙
砖渣刺痛小瓦、蓝砖、白灰逢
高楼倚着脚手架，钢筋
层层加码，只一锤
就埋葬了七岁。埋葬了
故乡的最后，和最初
风的初冬，风的老屋
水泥让我与世隔绝
四十年前的蚂蚁坐在
石滚上凝视，眼熟
似曾相识。张了张嘴
却没有吭声
瓦刀下去，故乡
一掰两半，就在我看不见的
地头，犁地扬场，打夯上梁
耩地的牲口打个喷嚏，掰不开
土坷垃，和土坷垃下的疼痛
2
清澈，澄明，波光
抬眼望不到边。黑里河
沿年轮向东，再向东
一头扎进平原深处
顺着时空生根，发芽，拔节
倒影在地心萌动，又一轮
太阳在河流源头光焰万丈
灼疼的土地熊熊燃烧
花生，大豆，红薯
高粱在天空呼喊
玉蜀黍秸秆硕大粗壮
每走一步，硬梆梆的生命
呼呼叫勃起。庄稼饱满
泥土潮湿，墒情一路芬芳
3
歪脖子槐树，槐花绽放
马蜂窝和老屋一起倾斜，向东南方向
苇芭裹住椽子，檩条
榆木大梁呐喊着，甩开膀子
寒冬在外徘徊，彷徨
从锅台到锅台，气力顿长
童年用浓烟打磨得叮叮当当
红薯片上，平原缓缓长大
家，沿着泡桐叶子四周彳亍
厚薄，都是陶罐里腌制的盐粒
向上，透明的苦难装满书包
补丁和补丁手手相扣
向下，老母猪拱翻瓦盆子
哼哼一声，猪娃
一下子撑开整个春天
4
黑里河上空，飞翔的馍篮子
此刻安宁。一根绳子
系紧眼巴巴的目光，和目光
腊月，冒着腾腾热气
劈柴在期待中化为灰烬
一些静默的神明，模糊的事物
都在锅台边和解，聊天
瞬间覆盖村庄，淹没唢呐
黑暗中，掌灯的人
折一枝柳条，拨亮灯花
冷却的铁，在头门外
明亮，闪烁沉默的光芒
5
等待与挣扎，七年
破土，蜕变，脱壳
春天以河流的速度爬行
七年，或者七天，或者更短
感动一辈子的，不单单是
一缕阳光
麦苗返青。从炙热到寒冷
水洗的光阴薄如蝉鸣
河中的石头，淤泥，水草
一步一回首。一步跨过
浣衣的棒槌掷地有声
黑里河两岸，暮色苍茫
左手，梨花盛开，苹果丰腴
马车沿着官道直到天上
右手，胶泥、白灰、小米汤
咸丰故道黄沙飞扬
豁口处，打着盹的黄河大堤
茂盛着村庄，和牛羊
6
土坯，大瓦，课本长满茅草
狗狗秧爬上屋顶。门搭调一响
毛驴就扬蹄撒欢，尾巴
摆动，日子一天长一线
鸡鸣，犬吠，平原深处
灵光闪动。扭头，扭过去头
再扭头，往事咯嗒咯嗒
满地打滚。随便叫一声
就是烟火人间
葛芭根疯长，泡桐叶落
季节横亘在对襟棉袄上，不肯
离去，不肯看着棉布花纹
从里到表，温暖蹒跚和咿呀
雪。用雪取暖，烧锅，做饭
用雪，铺路，垫地。雪中的
炉火，雪中的暖光
打开一片雪花，满眼都是
走失的童年，和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