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组诗）
黄伯益
在落叶的秋天
我在读一首诗。在落叶的秋天。外面正在下雨……
我不晓得：太阳是如何刺穿云层的网络
将斑驳的光投射在无辜的土墙
除了你，别人都抛弃了我
你那忧郁的目光刺透的心脏
这样长久而耐心地研磨我的血液
一个隐藏的伤口。它用小巧的嘴巴不停地游说我的灵魂
只有你才能体会
蚯蚓是怎样吞噬我的生命——在深深的地下
蓝色黄昏紫色晚霞满街灯火之外。你和我。你要记住
纺车在庭院嘎嘎作响
狗嵬和孩子们嗷嗷哭泣
走进唯一的咖啡屋，要一杯苦苦的咖啡
那个傍晚。味道好极了
爱过之后是永恒的痛
那枚蘑茹在你的赤脚下碎裂。在那片有露珠的草丛
之后。我们将不声不响地相爱
现在没有房子的人将不再建造
孤独的人将永远孤独
有人将不眠。阅读。写长长的信……
在阵阵落叶中
无休止地徘徊在小巷
直到有人，在最后时刻
像一只垂死的鸟一样转过身去
它愿意躲开。不让大家知道。秘密地死去……
在小巷的尽头，你的灯仍亮得苍白。太多的表白开始变得虚幻
表现一种情绪的最好词语就是无语
我不会说我爱你。我只是来向你告别
你不必介意，我拒绝一切电影和戏剧。就像秋天拒绝果实
谁有勇气对天发誓。我们碎步而行
去寻找蘑菇和那片有露珠的草地
说：生活就像秋天
充满了细节
内流河
只有让眼睛充满智慧与哲理
只有让心灵承受痛苦与寂寞
我们已渐渐习惯于水底的月亮与阳光
在远离火焰与劳动的日子
我们呼吸并消化孤独的水草
借助流水的表情感知季节
鱼是我们难言的心事
它们就在你们身边游弋
久远的夏天逝去
只有一只水鸟来到我们心里筑巢
于今，这枚忧伤的果子已失去了生命的内核
谁是我们的神
住居在最高的山峰
谕告我们真理 拯救我们灵魂
啊 我们的神巡行天空
它的光芒撒满江河
照亮我们卑微而苍白的思想
而月光凌波而行
用最轻的脚步拍打水面
用最温柔的歌唱 领导我们进入睡眠
在那些静如死水的暗夜
勃发的情欲 给我们以怎样的苦痛啊
此时 理智是最迟钝的铁
却在我们手中厮磨出刀的锋利
我们遍体生长一种叫作思念的芦苇
在秋水之上摇曳 洁白洁白的芦花
提前进入大雪的主题
没有人知道 一片落叶
会在我们心中激起什么样的波澜
除了落花
这个秋天还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慰安呢
其实 我们很难像一首诗那样纯粹地活着
我们的结构松散 主题模糊
深刻的人往往选择沉默
滔滔不绝却是因为思想的浅薄
我们在诗歌里从事最简单的操作
那些词和句子 折射着事物表面的光泽
我们无法回到生活的本质中来
平静而安详地表述
为什么爱情的杯中总是盛满苦酒
为什么善良的人们总有太多的不幸
一朵雪花 又一朵雪花
落在我们心里 不留一丝痕迹
当我们用感恩的心情 去面对
父亲的村庄与牛羊
音乐一样的往事在水之湄
旧日的情人在岸边歌唱
我们在水底重建家园
春天在我们的手指间开出花朵
灵魂像熟睡的婴儿
在露珠中醒来 又进入
花朵的内部继续芳香的睡眠
透过大水或花朵看一眼世界
亮丽的天空下 没有一片远帆与我们同行
只有如火的情歌和似水的民谣
在两岸飘扬
漂河灯
你穿过紫色竹林而来就是为了送一盏河灯给我么
这样的夜晚你桃红色的小袄就是我永诵的诗章
当你转身回眸 油纸灯漂在河上犹如你闪闪的泪光
春水涨上独木 我看不清脚下的路你的背影遮住彼岸
沙滩上的脚印被岁月抹平而岸边的野草更萋惶
曾记得叫过你一声娘子那只是村戏里的静静回响
一盏小小河灯描不出的桃红柳绿
浅浅的溪浣你薄薄的衣裳
柴门紧锁我沉重的眼神敲不开你羞怯的心房
人说是柳絮 我道是愁肠
我不知道那青梅竹马的路途早已染上秋霜
好在还有这河灯相伴 在无路的河梁踏出明月星光
抬头望明月如故 如你妆成的脸
往事已落满灰尘在那座独木桥上我迷失了家的方向
在这长长的秋夜那一盏河灯将一腔心思照亮
其实 那条河早已干涸
独木桥也已没了寻处
你桃红色的小袄穿过紫色的竹林只是我的一路彷徨
河灯终于退去 你却仍在远方
而我的思念 正昂扬
爱情遗址
有时，我总想，黑夜会在白天来临。有些难言的心思
谁也说不出口
任你踏落我沙哑的风铃。让手指花飞满雨季
迷蒙那些陌生的语言
和飘逝的头巾
看你站在残垣之上
手指似是而非地指点。眼睛若明若暗地游移
看你走进洞开的门穴
又走离断断续续的石阶
我总感到你的残酷与悲哀
你总是漫不经心地微笑。唱一些新歌。没有结局
我破破烂烂凄凄惶惶
锯齿草在不停在锯着我的喉咙。仿佛那些亡灵
在裂谷里重唱
泥尘纷纷削落
我心阵阵绞痛
你的目光穿过那片寂寂的黄土。你的目光穿过那片无人走过的大草甸
你的嘴唇接近那片灼人的太阳
一缕缕清风吹来。让我分明听到你的低语
——所谓遗址
就是一大片废墟
于是，我害怕再回到人群
害怕见到你那指向废墟的手势
其实，你不该走近我
使我忧伤
你用无聊的手势制造着废墟
让我在等待后死亡
蒹葭
噢伊人！我这样叫你的时候我就想流泪
噢伊人！我这样叫你的时候就把那些芦花叫白了
就把那条河叫宽了……
噢伊人！快快回到你的水面快快回到你的水中央
我将溯游而上 我是一只为你而沉默的漂流瓶
你曾经说过：沉默有时也很美丽
有鱼从水底游来有鸟涉过那滩浅水
你走过之后就有很多的梦跟我纠缠不清
噢伊人！我这样叫你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好受些
太多的表白就会变得虚假。而那多人在兴高采烈地喝着
劣质啤酒：沉默装满空的瓶子……我已无力承担任何责任
那岸好静那水好凉那芦花好寂寞那人的身影好孤单
我害怕听到你说在我爱你的时候你在爱着别人
其实开始就很意外结局也很凌乱。你和我都莫名其妙
你眼中的我不是我 我眼中的你也不是你
你带走你的我。我带走我的你……到各自的生活深处
噢伊人！我这样叫你的时候我又想流泪了
你回头的时候就连缪斯也拿不起那支柔情的笔了
真的。我一遇到你就觉得对不起你
噢伊人！或许不是你在水一方在水的中央
别人都渡过河去，只我独立河岸望你如饱含雨意的云
望那只水鸟在黑石上慢慢醒来
啊……啊……那鸟的翅膀遮没天空，你不必回过头来看我
噢……噢……伊人！你不必回头，我已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