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射日《组诗》-麦萨-河南诗人网

煤矿

仿佛一只乌鸦在矸石山顶俯冲
火焰尖叫，春天走穴而来
一个矿工，在酒杯里一口一口啜饮
汗滴成血汗，井下的煤层喊疼
瓦斯的手指间，一场大雪铺开
月光和乡下的炊烟突兀成风景

矿工说

我是大地的蚂蚁
爬在地球的缝隙
爬在黑暗的缝隙
爬在时间的缝隙

我背负着一块煤
背负着一块黑暗
背负着一道闪电

大地是我的热爱啊
每天，我的挖掘，深深
疼了亲爱的深球！

黑

夜晚的黑，跑到矿井里
下进去，才知道这事
黑压压的矿井
让每个矿工像乌鸦
每个矿工每天都在复制黑色
其实，说复制倒不如说
是飞扬的煤尘在复制黑色
飞扬的煤尘非要把一个矿工
复制成一个非洲的黑人
我甚至在想，非洲的黑人
是太阳日照晒黑的
而井下，八百米深处的煤
是后羿射日射掉的日头
煤这黑东西，算是凝固的阳光
它们啊，换一种方式，用吻
吻遍了矿工的全身
只让矿工露出的牙齿是白色
你说，煤这东西黑不黑

那年我第一次下井

那年是1986年
我是新工人
第一次下井
八百米深
和一帮矿工们
挤在罐笼里
一个铁罐笼
被两根粗钢丝绳吊着
急速向下跌落
我突然感到害怕
害怕黑
害怕掉进去
像掉进老家的一口水井

最初下井
就是一个怕字
可能是井下黑洞洞的
可能井下没可以照耀的日头
可能井下没有月亮和星星
可能是八百米之深
所以我恐惧
害怕下井

真下进去了
胆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
每天下
因为成了一个矿工
你不下井
你不出力流汗
你不听班长的话
你就得掉了铁饭碗

下井，就是挖煤
把一吨吨煤搞出来
把自己变成一个黑人
安全这话，每天都喊
每月每年照样出大大小小的事故
就像我们偶然会听见新闻说
哪又发生矿难了
几十条命没了
这时才知道，矿难猛于虎！

这一天，我走在黑暗的井底

这一天，下了井，
走在黑暗的井底
我如同突然飞下去的一只小鸟
走在井底，也就走在地球之内
伸手抚摸身边黑压压的煤层
每一块煤，
会在指尖流淌暖意

每天，下了井
与煤儿偎依在一起
就开始，挖掘它们
井下挖煤，是掏力气的活儿
这些煤，和黑暗在一起
水大，瓦斯也大
挖煤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我下了八百米深
每天劳动
除了牙齿
回身上下哪都是乌黑，
干井下这黑活儿
活得还真像是一块煤
我，这一块煤，
不单单忙于世俗
而且还要习惯对黑暗的热爱

每天走在井巷
暗淡的井巷长长，
耳边吹动的风力
让我不见树木，却如在森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让我深呼吸
让我像一只蚂蚁一样
敬畏这个世界
我感觉，这是地球对我的最大吸引力！

用钻杆打炮眼的矿工

我在这井底，
身子靠着一片煤墙
每一次炮响，
我都会颤抖一次
我看到，用钻杆打炮眼的矿工，
就是打眼
在炮眼里，
塞进一袋袋的炸药
然后躲在旁边，
按下开关，放它一炮
那些涌出的煤，
就像是他热情的女人

在这里，拥抱是黑色的
除了洁白的牙齿，
每个矿工兄弟
回身上下打量一下
他们都是一样乌黑
我弯下身子，
探进一米高的掘进区
看到这几个黑眼睛的矿工
他们的天，
就是狭窄的黑暗
这黑暗，让他们已经默默习惯

矿工的一把刷子

这一把刷子，
是鞋刷子，
是刷洗鞋子用的
这一把刷子，
在矿工的手里不刷洗鞋子
在矿浴池里，
我忽然看到，
这一把刷洗鞋子用的刷子
在刷着这一个矿工裸脚上的煤黑，
和手背上的煤黑

这一个矿工裸脚上的煤黑，
和手背上的煤黑
已在矿工的皮肤里凝注，
黑油漆一样无法褪色
这一把刷洗鞋子用的刷子，
一下一下
在打了肥皂的皮肤上
一下一下刷着
刷着煤黑

这一把刷子，
是鞋刷子，
已经掉去了一半的毛的刷子
刷着——刷着
这个矿工有些洗不掉的煤黑
这一个矿工，
拿着这一把刷子，
此刻的举动
让我暗暗敬畏他井下的劳动，
让我目光凝固
这一个矿工，
让我重新认识一把刷子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