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这么懒
阳光这么懒

小竹篱笆拢起厚厚的衰草和落叶
落叶树挑起空鸟巢
犹如刁斗，俯视众生

鸟雀从天上回来
占领广场舞的阵地，宣示主权
又把自己扔上天空

吹萨克斯的男人孤傲如鹤
他吐出一朵云
像极了奶油般的雾霾，也像升起的雪

风不知疲倦
把偷走的蓝天白云和歌声还回来
把皱纹汗水煤尘和咳嗽又偷走

风抱紧自己也抱紧太阳
风让婴儿车慢下来
让二胡和笛子慢下来
让学步的孩子，耐寒的花朵都懒得看我一眼

风和阳光让我想起
我还是个农民

     *骆驼记

我必须用尽平生之力，把一匹骆驼牵出梦境
赶回遥远的塞北
它硕大的四蹄粗糙又枯瘦
它一动不动，踩疼我

俯首，跪下，卧倒，把驼峰放得安稳
托起嘻嘻哈哈的游客
拍照十元。千百次重复，这血肉的机器
成茧，被零售，被喧闹的中原刮去傲骨

我见过的骆驼，眼神都清亮，都悲悯
世间的骆驼都这样，仿佛夜色深不见底
仿佛哺乳的母亲，如此羞惭又愁苦
如此仁爱又慈祥

它的孤独被被偷窥，被围观，被囚禁
被黑夜驱赶到我梦中，成为宿敌和故友
它和我互换灵魂和肉身，将我挤出梦境之外

我背负疲乏的驮峰泅渡
无法越过无边的沙海

我必须把干燥的塞北还给它
把滚烫的沙丘还给它
把辽阔和荒芜还给它
把衰草连天风雪茫茫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
还给它
我让它四蹄生风，奔跑成孤独的火焰
我让它缓缓独行，把日月摇成易碎的驼铃

一匹骆驼走远了
一匹骆驼依旧站在梦中

   *过冬至

冬至节，大如年
吃了冬至饭，一天长一线
数九寒天自今日始
最短的白昼，最长的思念

老母亲和村庄一起醒来
这些被遗忘的节气和乡村事物也醒来

对每一个节气都要虔诚
对每一片土地都要恭敬
对每一缕亲情都要眷恋
对每一位神明都要敬畏

香烟缭绕于堂屋
时光缓缓升腾
全天下，只有母亲包的饺子最香
一年的想念包进去
一年的牵挂包进去
一年的喜怒哀乐包进去

大半生的风霜雨雪
都包进去了

饺子开锅，农家小院宛如鲜花盛开
这些滚烫而饱满的白色小兽
这些携带神谕的心尖尖，小耳朵，小元宝
怀抱久别重逢的悲喜，怀抱慈爱和吉祥
排着小小的队伍降临人间
慢慢融化中原深处寒冷的冰雪

团圆的餐桌
少了几个远去的故人
也添了一些叽叽喳喳新鲜的孩子

    *矸石山

多年前，我见过的矸石山像黑色巨墓
一座压着一座，比庙宇还高，比乌云还厚

这些煤炭的冒名顶替者，被威严的矿井开除
这些异类被斩首示众，带着无法燃烧的沉默与尴尬

一座又一座矸石山，将落满煤尘的小镇
压得倾斜又塌陷

捡煤核的孩子把自己染成一小块奔跑的煤
一小块热气腾腾饥饿又顽劣的矸石

这坚硬而难以下咽的黑粮食
这黑盔黑甲的战俘和囚徒

如同一个悲伤又苦闷的梦境，把自己
填满又掏空。矸石山，仿佛原本不存在

恰似旧光阴，被涂鸦者擦去，片甲不留
小镇已洗去煤尘，微微倾斜而塌陷

*佛不说

醉生，梦死
人生真境界

笑笑他人，哭哭自己
尘世何苦，尘世何不苦

何必作恶
再来烧高香，磕长头，求慈悲

佛从来不说
佛说了，我们没听见

我们只想抓住尘世的一切更久些
我们抓住的，都是尘埃。

我们抓不住的禅，看不见的明镜，也是尘埃
我们抓不住的月来月往，日落日升都是尘埃

佛静坐庙宇不说。庙宇之上，尘埃之下
一壶云，一勺海，一粒山

       

*梦是反的

无数次在梦中
我撕下自己的伪装

我又老又丑
又这么肮脏，贪婪，阴险，残暴……

他们说
梦都是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