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老得真快。像一则

不禁重复的传说

当年入洞房的新人点上红烛

来不及暧昧，就成了旧情

草木门外葳蕤，梁檩空中弓腰

脱发掉齿的年龄，谁不曾

在秋风中趔趄几步

谁的拐杖，不想在脚下生根

也许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轰然倒下

势不两立的阴阳，最终

在一抔泥土里和解

压倒它的，可能是白头的飞雪

也可能是一根错失骆驼背的稗草

但这需要三年抑或五载

现在谈论忌讳的话题为时尚早

房檐旅居的榆树苗，还没攒足搬迁的银两

墙角借宿的猫娃，还顶不住讥刺的日光

公祭名单

长眠于烈士陵园的英雄

因缉毒牺牲的公安干警

未确诊就离世的新肺患者

倒在抗疫前线的医生和护士

所有能想到的，一一列入名单

等清明献花，酹酒

默哀，致辞，送纸钱

隆重悼念

感觉再无遗漏时，网上

传来一则急电——

西昌市泸山县发生森林火灾

18名灭火队员，1名向导

赶在了一场雨公祭之前

容器

又一辆洒水车开过来，喷下水雾

细密，清凉，遏制甚上的尘嚣

柔弱的水多么幸运，排解重重高压

修成正果，获得殒身的自由

走在磨损严重的路上，脚步愈发迟缓

肩头的责任与道义压得足弓变形

你我皆是摇晃在器皿的溶液

从今天倒进明天，从沧海倒进桑田

最后只留下几滴亲情的悲伤

哪如火柴盒里的红脑袋

在近墨之前，擦燃干净的躯体

示爱无立足之地的人间

油菜花开

虚实相生的富贵

为庄户人家提供阔绰的欢娱

掐一捧十字花科吉兆

配上旭日蛋黄

炒一盘土方的金玉满堂

父兄买醉，买卦，买椟还珠

全不想，一觉醒来

微粒的幻觉被铁腕捻碎

流进金盆供人洗手

少量寄存瓦缶，润滑磨损过度的筋骨

走脱的那粒，潜身于圆珠笔下

催我追撵缩进两行的乡愁

窗户

窗户博闻强记。它

在楼阁见惯了歌舞与情欲

在府衙见惯了诉状与皮鞭

在旅馆见惯了家书与瘦马

在街市见惯了乞讨的空碗，卖身的草标

在诗词里见惯了东篱菊，西厢月，南苑草，北陂雪

在自己的身体里见惯了豪情荒芜，壮志腐朽

一只寒鸦掠过低垂的斜阳

它老于世故，看透从不说透

宁愿用铁条切割风，花香与遐想

也不肯出面作证远方是可目击的疼痛

若捅破那层糊纸，它就是伤口

有缝不住的艳情或歹意

或者是失明的眼，沧海横流

不知道如何收进杯中

炊烟

一直怀疑，炊烟才是秸秆叛逆的肉身

厌弃了土地捆绑

年年春华秋实，年年一把镰刀前自尽

要抗争，要出走，要远离扶不起来的灵魂——

那遭轮回纠缠，浴火却不敢重生的一捧灰烬

漫无目的游荡，不依附，不苟且

投宿夜色，只为借黑暗

避一避赤裸裸的命运

这已是最好的结局。同在暮晚

委身丹房的烧汤花，仅炼得几颗药丸

钻木取火的夕阳，烧糊一锅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