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

疫情步步紧逼

我一退再退

退成腊梅与雪的屏风

退到幸与不幸的谈判桌前

如果再往后退

就退入明暗的交汇处

成为花盆里的一片叶子

戴着墨绿的口罩

加工春色，为感染的肺部供氧

淘米

一把，两把，三把。每一把

都有几粒不松手，粘我

玲珑的身材，剔透的思维

干净无杂念的福利

一见水就忘情了，凭

骨子里的涟漪，月色，蛙鸣相认

围着稻花香的主题，抱成一团

一粒穿旧袍的稻谷浮出水面

白领们瞬间安静下来

一碗水，替他们

浑了半天

病毒也有人情味儿

太疯狂！不分老幼和性别

毒死医生，护士，教授，画家，诗人

毒死旅行者，清洁工，菜市场小贩

毒死一个又一个未名的武汉

奇怪！从没有听说，呼吸衰竭的群体中

哪一位是忧国忧民的官＄宦

莫非病毒也有人情味儿

把乌纱帽看做冠状宗亲网开一面

我知道这样猜想有点儿阴暗

生而平等，谁拥有健康都不算特权

关键是这十恶不赦的屠夫

还没弄清谁杀了它非禽非兽的保姆

就用仇恨，堵住了无辜的嘴巴和喉管

戴口罩的春天

像一匹白马，春天马失前蹄

须戴上辔头在马厩里静卧

将八百里长啸摁回肺部

一等，再等，禁足又禁声

王子路过就路过吧，内心痛痒就痛痒吧

当桃红柳绿收尽暗藏的弓箭

会有佳人揭开面纱，在旧年的马蹄里

不知羞地，重置良缘

春雨

珍贵！可调理寡味的节奏

甜美！可润泽生锈的歌喉

醇厚！可消解宅居的闲愁

说得没错。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

对一场雨提出诉求

但在摘下口罩之前

在鸟语花香还没到来的时候

请你松开浪漫的联想

休谈遥远的酥油，蜂蜜和美酒

如果非要选用一个比喻才能尽兴

我说：它是神恩赐的药液

给肺部感染的大地

清洗伤口

三鞠躬

一鞠躬，感谢您的生育之恩

二鞠躬，感谢您的养育之恩

三鞠躬，原谅女儿穿着防护素衣，不能脱身

雪落了。千里山川皆白

替她，为母亲守灵

世界欠他一盒火柴

2月24日，社区人员做排查时发现——一个6岁男孩儿靠吃饼干独守爷爷尸体3天3夜。爷爷告诉他：“外面有病毒。”

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幸福

可以安然地守在祖父身边

尸骨冰冷也不减慈祥

外面的春天才让人胆寒

6岁的渴望被饼干填满

6岁的认知被病毒侵占

世界不止欠他一场润喉的春雨

还欠他一盒火柴，驱逐孤单

倘若划燃一根

窗棂就能映出放大的童年

全世界的矮子，就可以阶梯在

一老一少，一生一死

之间

我忍着，即使愤怒布满锯齿

我不因它有几个漏洞百出的鸟巢

就将之归为寿材

尽管寻找真相的锯齿，已

锯开左侧的风，撕下涂满釉彩的公告

锯开右侧的雪，支持肿胀的白肺流出泪水

锯开舌尖的鸟鸣，清除凝固在五线谱上的血斑

锯开颈部的瘿瘤，抚平被倨傲搓皱的诉状

锯开冠状的枝桠，放生背黑锅的蝙蝠

我却不能当真锯倒一棵树，因为

它韧皮的口罩里压缩着雷声

羸瘦的枯枝握着闪电

千百条血脉交汇的年轮

是我强迫症的剖面

洗手

听从专家忠告，重启对付SAES的系统

反复打香皂，一遍遍洗手

洗去潜藏的细菌，病毒，可能上升的体温

洗去与外界的切点和对亲人的怀疑

总之，要洗去一切不安全感

从十指开始，与恐怖绝缘

让人惊惧的是，每次洗过手

清水都无一例外地变浑

想不到，一臂之距的生活如此龌龊

而我，一再用这双手

写下干净的诗，将次第的冷暖讴歌

香椿

他们说病毒不传染，我信了

他们说疫情不严重，我信了

他们说病人均得到救治，我信了

所有的消息，没有一句不令人欣慰

就像楼下这株香椿

明明丢尽了去年的真诚

却面不改色地提着一串串谎言

直到春深，遍身都是

紫红色的伤口

在湖北，一台麻将机被肢解

躲过病毒侵袭实属侥幸

该退化成植物，举家互为悬崖

或退身于佛龛，静待香火

除了吃饭，睡觉，余暇独善其身

即使三点成面，打一次麻将

会有戴面具的特权破门

拆散组合的自由，打倒站立的质疑

收缴并肢解亲情的媒介

独目的太阳曾看见

孝昌的大街上，散落着

浑身尘垢的白皮，印堂晦暗的发财

完全失联的东西南北风

鲜亮的红中

此时给人惊心的痛楚——

一把暴戾的长剑

由口刺入腹内

悼辞

李文亮走了，走得猝不及防

许多人还不曾

向这位高瞻的眼科大夫

求医近视，色盲和白内障

山河还不曾向他咨询弱视的辽阔

与迎风流泪的善良

显微镜还不曾擦亮蒙尘的瞳孔

看看冠状病毒正在玩弄什么伎俩

李医生，请放心

疫情不可能再失控地扩张

人心不可能再失衡地摇晃

像我一样，春风也在不停地敲打窗台

助阵矫正阴影的太阳

催白雪融化，让下垂的万籁

汇成哀乐，为你赶不上花期的名字

举行国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