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外三章)
春天还迈着脚步,繁花开始慢慢行着轻悄的步子,离开她们恋恋不舍的自然,她们曾经相守一段时日的世界。她们在世界上,曾经留下芬芳,而今,她们的容颜已经渐失了青春,风采已非从前。
清明早已匆匆而过,而春天的雨却开始活跃。繁花受着滋润,小草更加茁壮,树叶更加靓绿。丝丝雨,缠缠绵绵,绵绵又缠缠。
谷雨你就是一位柔情的女子,送不尽的柔媚总是这样,含情而脉脉。在你的心里,充满了博爱,你滋润着小草繁花,浇灌着绿树平原,河谷山川。而你,却只是窸窸窣窣,默默地做着你的事,偶尔,才回头以微笑。
你的到来,增加了希望,安慰了芬芳的繁花。也滋润着小草,也让无数田野插满秧苗。秧苗因你而吐珠含笑,秧苗因你而天天成长,转眼,天也就是一片绿色的温床。啊!那是,秧苗回报你的,和你一起装点着个世界,和你一起带来了希望。
你心里怨过吗?我不知道。你想过你只存于这短短的时日吗?我亦不知道。你的沉默,你的行动却给了我最直接的答案。
你本来是无尽的水,化成丝线来到半空里,进入土地。天空因你而阴沉,云朵因你而惆怅。你还是你,可无数游子因你哀伤,无数痴情的人因你而更多愁善感。而你还是不曾停下你的脚步,依然前行,完成你未完的使命。
你感动了春风,他把你欢送,吹起你轻扬的身姿。这时,你笑了,是那么妩媚,那么动人。黑夜,有你的欢笑,不再死一般的沉寂。湖面,有你留下的足迹而而泛起涟漪。往日的烟尘,有你的驱赶而失去了踪迹。
呵!我的心也随你起舞。柔情却让我洗不尽忧愁,如你一般千丝万缕,点点滴滴。我不知道你可曾看到过我,但我在你出现时,总穿行在你身下。有时,我多想和你依偎,而你飘然的身姿,却不愿为我停留。我多想触摸一下你的身子,但最后触摸到你的汗滴。
呜呼!谷雨!农民,在你身下开始忙碌。田野成了绿色的温床,而你,在这绿中飘然着你的身姿。秧苗,在清晨,为你感动,含珠成长。繁花的心不再萎谢,有你滋润,显出最后的青春。小草绿树,在风下为你鼓掌。夜不再寂寥,你感动了蓝天与白云。
我心忧愁,行单影只。一个孤独者在这里瞩望,瞩望你的风情。往日的烟尘不在,前路还有你带来的希望。
谷雨,我倾听着你的声音,那是你在劝慰我。
你说:“不要这么忧伤,世界总还有美好。”
我说:“不!我不知道为什么忧伤。世界总是在我希望后给我失望,种力量我无法抵挡。”
你说:“没有所谓的失望,一切只不过是你的心放弃了希望。”
我说:“或许吧!”
在你的声音下我虽是孤独者,却忽然不觉孤独。而你作为谷雨之名继续以你柔美的身姿给世界以希望。我想为你歌赞,无奈自己胸无点墨,只有下为你感动。
在这感动中,期盼梦中可以触到你的身子,了却我那已久的心愿。
为昌耀[①]《生命》题辞
生命的出现,我向有不小的欢喜;但随后,总伴随更大的恐惧。一瞬之间,恐惧挤满了我的心。从此,心顿觉冰冷,而后冻结,我的眼便没了活动的像,大海归于宁静,看不到波涛。是大海冻住了,还是我的心凝固了?我无法回答。
诗人啊!你不愧于这个称呼。在你的歌里,你已帮我回答。你那敏锐的感官之下,发现了被冻结时的恐惧。于是你记住了,记住了生命会有恐惧,且会在恐惧的一瞬间冻结。
当你感知到了大海的冻结,波涛停滞。看啊!此刻的不动之波已成冰山,那不正如兀立的山岩么?可惜,我不是你——诗人。当我与你深有同感,却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你这般的表达。
在大海冻结的同时,小船沉落于涡流,涡流的洼底。大海的冻结正是石化,舱房则在石化的大海里石化。一切波涌早已停滞,只有一片荒凉。这是梦中的人,梦中的看见的么?也许吧!但也可能是真实的直觉。
诗人啊!梦中的你,曾有非常的恐惧。生命的恐惧,大海的冻结与石化。其实,我也曾在梦中恐惧。对生命,你说的是对的,“我们本来就不必怀疑”。恐惧后,又将是坚定与希望,自然里本就有奇迹——“无可摧毁的生机”。
诗人,我看到了你的鉴定与希望,是你的歌告诉我的。同时,我也将在这歌的指引下找回自己的坚定与希望。恐惧之中,我们曾远离生命之美。如今,当我们从梦里醒来,才发觉恐惧有时是多余。生命之美就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正等我们的眼去发现。那位吹送蒲公英绒羽的小姑娘,那么美、那么纯真。诗人呀,他是你眼中的生命之美。呵!生命的美丽就在这里,就在纯真的自然里。
诗人,如今你已离我远去,而你的心声依然在里的文字里回荡。生命的出现我向有不小的欢喜;同时,生命的出现总要经历更大的恐惧。我也将低吟,也将高唱:
“我记得,/我记得生命/有过非常的恐惧——/那一瞬,大海冻结了。/在大海冻结的那一瞬/无数波涌凝作兀立的山岩,/小船深深沉落于涡流的洼底。/从石化的舱房/眼里石化的大海只剩一片荒凉/梦中的我/曾有非常的恐惧。/其实,我们本来就不必怀疑,/自然界原有无可摧毁的生机。/你瞧,那位对着秋日/吹送蒲公英绒羽的/小公主/依然是那么淘气,/那么美丽!”……
诗人,你已远去。生命的回响会追随着你的魂灵,连着我给你的歌——《生命》的题辞……
[①]昌耀(1936—2000),原名王昌耀,湖南省桃源县人,诗人。1950年4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任宣传队员,同年,响应祖国号召,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期间,推出处女作《人桥》,从此与诗歌艺术结下不解之缘。1953年,在朝鲜战场上负伤后转入河北省荣军学校读书。1954年开始发表诗作。他的诗以张扬生命在深重困境中的亢奋见长,感悟和激情融于凝重、壮美的意象之中,将饱经沧桑的情怀、古老开阔的西部人文背景、博大的生命意识,构成协调的整体。诗人后期的诗作趋向反思静悟,语言略趋平和,有很强的知性张力,形成宏大的诗歌个性。其代表作有《划呀,划呀,父亲们!》、《慈航》、《意绪》、《哈拉库图》等。昌耀于2000年3月患癌症后在医院跳楼自杀,绝笔作为《一十一枝红玫瑰》其出版的诗集有《昌耀抒情诗集》(1986)、《命运之书》(1994)、《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1996)、《昌耀的诗》(1998)等。2000年诗人过世后有《昌耀诗歌总集》行世。昌耀在中国新诗史上是一座高峰,其历史地位已为人共识。
遇见
——致纳兰
当我第一次在书中同你遇见,你便唱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你穿越了几百年的时空,如今我在书中同你遇见。你的文字诉说着你的心灵履历:生活、爱情、人生……但是何人会关心你的忧伤,你大概 不在乎,因为你的文字是性情纯洁的,足够真实。你为何这么无奈?恐怕只有你的文字让我可以隐约窥视其中的真相。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你不愿人生如梦,浑浑噩噩,但是现实却让你始终远离你的志向。你并没有因此而消沉,只是你的情愁只能诉诸于文字了,真的是除你的梦里,没人会知道了。而我知道你的思绪也只能是这至情至性的文字,这文字将你带到我眼前,让你可以和我遇见。但我也无从清楚地知道你的志向和愁绪。
无数的忧愁聚集在你的心里,是闲愁?我想不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忘记最初的梦。你是重情之人,因此你很纯真。你风华正茂,但却“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没有人会理会你的多情,是你情太多,还是世界太残酷?我也无法回答。这正是“人间何处问多情”。或许我和你有相似之处,便会被你的多情牵动。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让你因为现实而放弃浅斟低唱。你满心惆怅,也只有这种方式是你发泄的最佳选择。你也曾说“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是啊!你在流泪,但却在你的面容上看到光彩。或许你已经心里滴血,而泪已流尽。而这些在世人的眼里恐怕无足轻重,我却陷入了沉思……
听着你的诉说,想象着你当初的风度,品味着你的文字,我也开始惆怅。生活的无奈,人生的坎坷蔓延在我心上……渐渐地,我开始感到心里很疲惫。心里很累,仿佛眼前充满黑暗,苦苦寻找黎明出现的地方。你的出现,让我在黑暗中有了一点灯火,但是你疲惫吗?你觉得累吗?你最终还是疲惫了,心灵还是累了。一场疾病吞没了你年轻的生命。
你曾经的出身是那么高贵,但是由于你的纯真,使得你放下了高贵,用纯真的情怀,用醇美的文字寻找你人生的知己。因此,在你交游的印记里才有了王士祯、陈子龙、朱彝尊……这一大批星光璀璨的名字。
你的一生如此短暂,但你却仅用了三十三年的生命长度成就了“一阕悲歌泪暗零”的词人美名。这是抹之不去的生命厚度。就这样,你从书中悄然来到我眼前。
你时而青衫跃动,时而白衣飘摇。你风度翩翩地站在峰顶。你有你的遗憾,便感叹“身世恨,共谁语”。但是你拥有足够的自信,仍然在那里唱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我合上书,夜色已经降临。窗外的华灯绚烂,你化作一轮明月,高悬半空,心里不禁用你的文字唱起来“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诗人已去
诗人,从前你们灿若星群。如今,你们已远去。我对你们,向来报以大感慨。风云奔来,在历史的浪尖上,雨滴悲泣。你们跟着流泪,泪如这余雨滴,汇成长河,奔流不息。长河承载着你们各自生命的方舟,驶向曙光里的未来。
你们在这生命的长河中,走各自的人生。这像一条条蜿蜒的长路,在长路上,你们正在前行。远方,思想的蝴蝶,自由的女神,朦胧的哀伤;夜色皎洁的新月,隐忧的弃妇,江南的雨巷;寂寞的长蛇,六月的流火……
一股激流卷起滚滚大浪,那是你们同时代汇成的交响。幽深的山岗,悲哀的北方;记忆中的乐园鸟,饥贫下的难民;波浪里的鱼化石,鱼目下的汉园集……
你们向着太阳,剖开子宫里的“我”;你们踏着土地,召唤黎明的通知;你穿过森林,写下生命哲理的十四行……
新生与开始,诗人在歌唱;风卷红旗,点燃激情与希望,诗人欲引航;放飞梦想,张开翅膀,诗人渴望飞翔……
黄昏来临后,夜幕渐渐拉下脸来,地下淡淡血痕中的废墟在波动。狂暴突袭,看着幽暗下的野兽。声声低沉的悲吟,吟出诗人生命艰难的有赠。别离的哭泣与呼喊,记下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冲破黑暗的厚壁,留下沉痛悲愤的回答……
清晨,初升的太阳,霞光四溢,拉开天眼的朦胧。诗人开始向世界宣告,宣告过去的伤痛与崭新的未来,相信这未来,致那橡树,说出爱的礼赞,送上一束无名的小花。诗人在回忆与思考,思考记忆中的教诲,睁开黑眼睛,看这一代人的阵痛。诗人在期待,期待着一个个结局或开始……
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时节,诗章上写着麦地与小站,未知的远方与诗歌王国里的太阳。在午夜钢琴曲过后,记着关于啤酒瓶盖的命名与鸟的命名。在非非与他们出现之时,生活消解着诗意。在女性觉醒的时刻,渴望那静谧的静安庄……
诗在被世界消解,消解去往日的庄严与神圣,浪漫与激情,低沉的悲吟与深深的恋歌……
开放的潮流安然地涌动,而诗人的心灵却饱受着思想与世界带来的折磨。诗人开始离去,走向诗里所写的远方,尘世里找不到的远方。一位人割开血管,血流把她带到梦的家园。一位诗人走入精神的院落,在惶恐与不安下得到安宁。一位诗人躺在通向远方诗国的平行铁轨上,安详地看着蔚蓝的天空。又一位诗人从病床上倒下,又一位诗人向着清流投身前往,又一位诗人带着童话寓言,放弃生命,似乎要去追寻那童话中的伊甸园。
呜呼!诗人已去。他们要么离开这个让他们痛苦迷茫的世界;么放弃诗的王国,与尘世的俗气共舞;要么改变前进的方向,走入学人的国度……诗章依旧,而诗人,却真的离开了,走向未知的远方。
呜呼!诗人已去。不是诗人愿意就这么离弃,而是世界上的世人屡屡把诗人遗弃。于是,世上虽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写着诗行,而这时,诗已多半非诗。我不是诗人,但我读着从前的诗篇。愿我的梦会看见诗人诗中的远方,连着我这短浅的文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