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
仙人掌花不像别的花儿那样不像花。它们是真正的花。在它们的领域没有别的花儿更像它们,因此它们谁也不羡慕、嫉妒、恨,除了它们自己。一朵仙人掌会因为另一朵仙人掌喝水的样子而羡慕不已,一致于它昼夜努力练习喝水,而不惜患上水肿而依然自豪不已。一朵仙人掌会因为嫉妒另一朵仙人掌咳嗽的方式,而夜不能寐。一朵仙人掌会对另一朵仙人掌咬牙切齿(恨的)仅仅想看看这是否有伤风雅。不过整体上它们是团结友爱互助的,它们称之为民族大义。一开始我不大了解这话的意思,甚至讥为笑谈;直到有一次,处于好奇?鬼使神差?天意如此?我欲摘一朵仙人掌佩戴?把赏?臭美?几乎得罪了所有仙人掌,而被刺得一塌糊涂,甚至竟忘记了初衷;一致于有一段时期看到仙人掌,我竟会无动于衷,仿佛它们不是仙人掌,不存在似的;这于情于理实在是糟糕之极,一致于直到昨天,我们依然水火不容,仿佛不共戴天。不过如今这已沦为历史,因为此刻我正无比荣幸地置身于它们中间,接受理应得到的至高荣誉:一朵真正的仙人掌花做的勋章。(之前我原以为此生若摘星星容易,但断无可能再亲近一朵仙人掌花。)这完全归功于我的右脚,准确的说应该是右鞋:这真是一只顶呱呱的鞋,X牌的,脚的首选,一个小建议。记得当时我正走在路上,突然瓢泼大雨,真正实在的遭遇;我拔腿就躲,慌不择路,经过一个下水道口时,右脚不留神踢到了什么东西?当时自然无心理会,后来才知道是一株仙人掌苗(据说居然是个公主。)得亏我那一脚(当时她正被雨水挟持着带往下水口,实在紧急万分。)竟挽救了它的性命。原来我那救命的一脚把它踢到了旁边的花园里——她的家园。现在我正和她及她的姐妹兄弟,在花园里举行最隆重的庆祝会,我自然是首要座上宾。
你会说,什么吗?这纯粹是胡编乱造,歪曲事实,一派胡言。面对此事我一向是置若罔闻的,难道就你说的是正解?真相?金玉良言?那你道是说说看。
壁虎
壁虎全身石斑,我想这是毋庸置疑的。它们有四只脚?手?随你怎样称呼。每只有五根指头。每根指头的顶端都圆大(除非是畸形或受过创伤)大都如此;它们像一个个圆形的吸盘,因为它们可以吸附在墙壁或玻璃或别的上面;这很重要,否则壁虎可要倒霉了,因为有时候它们不得不在墙壁或玻璃或别的上面跑来跑去,甚至还能跳来跳去,比如猎食或逃亡时(这种本领实在让人惊奇。)就好比人在地面上跑来跑去(或说跳来跳去一样)这就难免发生意外。当然它们可不是处于无聊才如此,但也保不准正是如此而为之,就像人那样。它们的动作很敏捷,尽管看起来呆头呆脑,像忧郁症患者,尤其当它们捕获食物时,它们迅捷得根本不像它们本身,而像人一样。它们的食量很大,因为它们的胃口大,几乎什么都吃,也许除了——我想最重要的还是它们的肚子大,像人。他们的头像蛇头,看着挺艺术;如果你没见过蛇,没关系,你尽可以捉一只来参看。它们的嘴巴相比它们的躯体显得偏大,不大匀称,却很实用。你想啊,无论吃、喝,绝对有利。它们的舌头也许是它们身上最重要的器官,那是它们的秘密武器。因为一旦眼睛发现猎物,那么接下来的唱主角的就是舌头了。当然眼睛也同样重要,其性能就像人的眼睛。它们的尾巴简直是它们引以为傲的艺术品,也许它们本身并不知道,但这不妨碍它是艺术品。它几乎和身躯一样长,这就大大增加了它的实用性:不仅可以迷惑敌人,因为它像艺术品且又实用,所以它们的敌人攻击它们
时总是选择从尾巴开始;而壁虎们就可以果断舍弃尾巴保命;且这尾巴自有神奇之处,它还能再长出。这点人就望尘莫及了,即便他们拥有尾巴。不过猎获者也不感到遗憾,你想啊,尽管只得到一条尾巴,但那可是地地道道的一件艺术品啊。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有些狩猎者猎食时喜欢从脖颈开始,那么壁虎们就要倒霉了,这是难免的,因为不可能永远顺心,即便像人。
你一定以为我在赞美壁虎?不,你错了;你以为我不是在赞美壁虎?不,你错了;你干嘛老是盯着壁虎不放呢?它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和它又有什么关系?我想你最好不要和它发生关系,但这仅仅是个人建议,一切自然随你,你也有这份决策的权利。好了,祝你万事顺心!尽管不大可能,还是要祝福的。为什么?我担保和你有同样的疑问。不过我要住笔了,当然我无需告知你这个,我也有这权利。
蚂蚁和跳骚
说蚂蚁的体型瘦小?这完全暴露了你的无知?无识?无能?显然并非所有的蚂蚁都瘦小(我是否告诉过你我不止一次见过比蚂蚁还大的蚂蚁?)。我也没打算拿瘦小的蚂蚁说事;你所谓的大小也许并不包括它们的脚?或手?它们好像有:六只?八只?手或脚?如果再算上头上长长的一对触须?它们已然算得上庞大了;且不说你可能忽略了环境:就我所知,用过餐时的蚂蚁大过没用餐时的蚂蚁;没洗过澡时的蚂蚁大过洗过澡后的蚂蚁;好心情时的蚂蚁大过坏心情时的蚂蚁;如果相比蚂蚁身上的跳骚,它就绝对称得上庞然大物了。你以为蚂蚁不生跳骚?你去洗洗脑子吧;你以为跳骚会放过蚂蚁?即便有你横在中间?我没有歧视,但你(的血)不见得比蚂蚁口感好,事实证明确是如此。如果有一段时间你发现你身上不见了跳骚,不必自夸或得意。那准是跳骚发现了更好的美味——蚂蚁。据(跳骚)说,蚂蚁血让跳骚着迷?迷恋?迷失?为得到一滴蚂蚁血,它们几乎倾尽了所有、抛弃了一切。但蚂蚁血并不容易得到。首先,它们贫血;其次它们对自己的血液爱护有加,防范森严——因为贫血;再次,蚂蚁并不是好惹的,它们不仅力大无穷,且也嗜血成性——因为贫血。可想而知,跳骚的工作(跳骚把获得蚂蚁血视若最高荣誉,并把此事当做日常必修课。)绝对困难种种、危险重重。但正因如此,跳骚们反而干的更起劲,甚至废寝忘食,不顾一切。有时它们收获颇丰,每每这时便是它们跳骚生涯迎来的最巅峰的辉煌时刻。面对战利品它们几乎忘乎所以,定要大醉个三天三夜方能平复这种激悦;以致于这期间蚂蚁血因为保管不当变质、发霉了;以致于它们委实懊悔不已,捶胸顿足一番,诅咒发誓一通,最终不得不把血倒掉了事。每每如此,它们也就习以为常了。但大多数时候它们不过是蚂蚁们的小小补血站。因为情况无非如此:跳骚向蚂蚁发起攻击,获胜,得血,遂愿(机会自然很少);蚂蚁反击(蚂蚁不会主动去攻击跳骚,为何?请谅解,无可奉告。)获胜,补血,遂愿(大多如此)。因为双方无不是嗜血如命,不决个胜负誓不罢休,所以再无发生别的情况的可能。即便是一只蚂蚁要同时对付十只跳骚,依然如此;或相反,一只跳骚同时对付十只蚂蚁,亦复如是。
我曾偏爱过蚂蚁,原因有各种,比如单就它们的名字对我就是无比的诱惑。但自从被它们中的一只叮咬了后,我就视它们如仇敌。但我不会去刻意报复它们,我不可能和蚂蚁一般见识。所以,当有一次一只蚂蚁向我求助,它正遭受三只跳骚的围攻。而我却决定不予理会,权做个旁观者。可是一只跳骚咬了我,鬼知道处于何因,我把它连同它的三个同伙,一起收拾了。蚂蚁得救了,自然对我感激不尽,诅咒发誓说要报答我。我自然没有接受,我认为我是对的。它却因此耿耿于怀,说我是在藐视一只蚂蚁。我就是在藐视一只蚂蚁,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没有这样的权利?当然这些我都没有明说。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一直不冰不火的。
蛤蟆
假如你像蛤蟆那样矜持!假如你像蛤蟆那样慎重!假如你像蛤蟆那样博学!你就真正什么也不用做,好好使用你的博学就成了。因为能有这样一个大肚子,里面装的又全是学问,却谦虚的像块石头,难道不是真正的绅士吗?我认识的蛤蟆无不都绅士,即便面对危险,哪怕被蛇咬住了腿肚子,它们依然要维持绅士的风格,默默然一幅无所谓的绅士样子,仿佛那条腿不是腿,或不是它的。这实在让人敬佩。有一段时期我几乎要把蛤蟆当做偶像了。我满眼满耳满脑都是它们,我呼吸着它们呼吸的,唱着他们唱的歌,蹦跳着它们的蹦跳,甚至连思考的方式都要依样葫芦,以致于人们说:看一个蛤蟆人。
我强辩说,难道不是一只真蛤蟆?
想得美。这是回复。
我便会真正感到无比难过,因为显然我不是真正的蛤蟆。无论我为此怎样努力都无法战胜这句“想得美”。我决定放弃了。那时我五、六、七、八岁?也许是五十、六十、七十、八十岁?我记不清了,但我清楚一旦我放弃做蛤蟆,我发现它们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就说那一身疥疮吧,生得实在不雅观,时不时流着疥水,让人见了实在倒胃口;那张嘴巴实在太丑,从中发出的声音也实在不怎么动听;那双鼓出的眼睛像害了眼疾,实在太鼓太恐怖;那粗短的四肢实在太过粗短;那个大肚子也实在太大,显得极不相称,整天鼓囊囊的,谁知塞满了什么?而所有加在一起构成的那个蠢笨的躯体也实在太过蠢笨;面对危险时,它们竟然听之任之,完全放弃了自我,这实在愚蠢至极。这和博学和绅士实在相去十万八千里。我竟然想过要做一只癞蛤蟆,可见当时的脑子一定是进水无疑了。
于是我和癞蛤蟆断绝了一切关系,如果之前的确有关系的话。现在我会特意绕着它们走;当它们唱我便堵上耳朵;我有意息着肚子来抵制那个傻大肚……以致于惹得人们哈哈大笑。
看,癞蛤蟆!癞蛤蟆!他们说。
我强辩:难道不是真正的人吗。
想得美。这是回复。
我感到无比难过,因为显然我可不想做癞蛤蟆。于是我便开始憎恨所有的癞蛤蟆,甚至准备要动手报复了。
可是这跟蛤蟆有什么关系呢?我反问自己。那时我五十、六十、七十、八十岁?也许是五、六、七、八岁?请原谅,我记不清了。
一条鱼的独白
现在鱼每天要做的就是如何生或死去。因为做鱼实在不易,它们每时每刻要做的就是排除一切障碍,把嘴巴从众多的诸如:水藻,垃圾,尸体中(包括鱼的尸体和别的动、植物的尸体。)中伸出去,伸到空气中,吸一口氧气——渡劫,如此方暂时得以保命。(因为水尽管还是水,有的是,但它的功用已改变,相比曾经它盛产的氧气、食物,和温床;眼下它只生产毒和水藻和垃圾。)即便如此也是无比奢侈的愿望,因为在此过程中,有些鱼体力不支死去;有些鱼在绝望中死去;有些鱼在期望中死去;有些鱼正在等待死去。相反一些水草及一些别的小生物和垃圾,凭着超常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泛滥。也许它们泛滥的速度恰恰是鱼死亡的速度,因为到处可见鱼的尸体,到处可见一些新生的非鱼类。于是水面依然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平衡;生和死在这里似乎维持着某种协议和共识;一致于表面看来,发生的这一切诸如:变质、腐烂、恶臭、毒、疾病、生、死,都是理所当然的事。至少人类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置之不理;尽管偶尔对此发发牢骚,那不过是表达情感的一时之需,看到漂浮的鱼——缺氧?疾病?中毒?绝望使然?反而欣欣然无不欲得之而后快。他们当然认为鱼是好的,且不说这是事实——无论什么鱼;他们当然认为鱼是美味的,且不说这是事实——无论什么鱼?他们想吃,且不说这是事实——无论什么鱼?
所以他们常说(因为我常经历这样的场面。):让水变得更糟糕些吧。如此他们就能更容易得到更多的鱼。
可是还有比眼下更糟糕的糟糕吗?
我看到一个人因为吃了有病毒的鱼而感染了病,正在接受急救。我想对他说声抱歉,显然(在鱼的角度)他已无药可救。可是不久他就完好如初了,然后吃更多的有病毒的鱼——妈的——我感到抱歉。
我看到一个人因为要得到一条并不起眼的,害着温病的鱼而丢掉了生命。
我看到一个人被一根有毒的鱼刺生生卡死。
我看到一个人被一条大鱼一口吞食,然后他和鱼相继死去,因为他吃过太多有传染病的鱼。
我看到一个人对一群频死的,摇头晃脑的鱼摇头叹息,因为他也感染了摇头晃脑症。
我看到一个人在诅咒摔打一条鱼,因为它周身是寄生虫,根本无处入口。
我看到一个人在咒骂,哀叹,因为它想吃鱼,可是他不认为还有可食的鱼,尽管他的网里有数不清的鱼。
我看到到处是鱼:各形鱼,各色鱼,各种族鱼;活的,死的,不活不死的;堆积如山,平躺如川,可是无人敢取食。
我看到一个无鱼的世界,那里到处死气沉沉,水如腐尸,罪恶泛滥,臭味盈天。
我为我生而为鱼感到难过,因为除此我在也不知道该为什么了?我只不过想做一条干净点的鱼,可是我本人却脏似脓疮,我不禁留下黑泪,我也仅能如此。
对蜗牛的研究
某段时期我简直对蜗牛们无话可说,而那恰恰正是我对蜗牛不得不说些什么的时候。并非因为我讨厌蜗牛,相反,因为我太过喜欢它们,以致于情不自禁陷入无语状态。看,当你明明这样而又不得不那样时,你的情绪就会失控,继而思维错乱,继而语无伦次,不免要胡侃一通。为了避免继续沦落如斯,我把我的想法一股脑儿写进信封求助我的老相识、儿时的玩伴、同学蟑螂博士,它是蜗牛研究发起人并专家并权威;毕生致力于蜗牛课题研究,发表论文无数,硕果累累,成就巨大,惊动世界,荣誉如日中天;最近据说因为他的提案,国家特此批准成立了蜗牛研究协会,他本人亲自担任会长。
回信速度得让人不可思议。内容简洁、干脆又利索。全文如下:欲研究蜗牛,需走近蜗牛。当然还有些内容,基本都是关于他本人所获荣誉的分享和体验,及一些家常客套话,约占两页纸张,实在无关宏旨,无需赘述。我决定接纳它的建议,其实我原本就是这想法,它的回信正好坚定了这一想法的执行力,实在功不可没。
那么怎样才能走近蜗牛呢?首先得找到它们,我想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此问题就变得明朗了,不过如何才能找到蜗牛呢?印象中我从未和它们打过交道,不过是偶遇过它们,但从未搭讪过,对它们的住处、行踪更是一无所知。我又向蟑螂博士去了封信,希望能得到指点。
回信各方面无不让人惊叹,除了内容。全文如下:蜗牛就在那里,用心就能找到。余下两页内容基本和上次的雷同,无需赘述。
幸好我还有心。我就选个地方蹲下来,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排不睡,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等来一只蜗牛,我一眼就认出它是蜗牛。我喜出望外前去搭讪,可是它突然宿进壳里,无论我使出何种手段:诱骗,恐吓,威逼,全无用,它都置之不理,以致于我想它可能死在壳里了,不得已我选择放弃了。我把我的苦恼告诉了蟑螂博士,他的回复自然快洁。除了雷同的两页,内容如下:要想赢得蜗牛的信任,就得有一颗蜗
牛的心。
正如我所料,我决定要练就一颗蜗牛心。
我成功了。我终于能和蜗牛对视了。面对我的存在,它终于不在缩回壳里,而继续做它的事,仿佛我不存在。
接下来就是如何搭讪,我决定单刀直入。
蜗牛是牛吗?它不理睬。
蜗牛的迟钝是出于遗传吗?它不理睬。
蜗牛尿急吗为何老背着一个马桶?它不理睬。
我提了也许大概差不多一百问,可是没有得到一句答复,我实在受不住,要开始骂娘了,可是我忍住了。连我自己也觉得惊奇,我向你写这封信求助大博士先生,因为我已实在别无他法,请不吝多多赐教。
回复一如既往——除了雷同的,全文如下:要想打动蜗牛,诚心成为朋友。
这个正中下怀。若说别的事我不敢吹嘘,若论交友实在当仁不让。说干就干,我即刻携带美味佳肴前往拜访。可是不巧蜗牛出门了,后来得知它走亲戚去了。这一去不打紧,害得我在它门口等候了三天三夜,以致于佳肴美味变霉发臭了;我哪,实在精力不支在它门口睡着了;幸亏没有遇到我的对头,否则一切就此终结了。我被推搡而醒,发现它正对我怒目而视。原来我的睡德实在狼狈,美味佳肴(曾经的,现在是臭烘烘的一堆垃圾。)撒了一地。而我睡着时后背正好堵住它家门的入口,由于我体型庞大,它试图挪动我的那两个时辰全白费了。我为我的行为连连道歉。它却让我走开,
再也不要来烦恼它。
我告诉你这些博士兄弟,希望你不要嘲笑我,真诚的怜悯我,给我出出办法、拿个主意,我已黔驴技穷了。
把蜗牛寄来——这是回信的全部内容。
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玩伴,兄弟,友谊哪。看来它要亲自帮我做研究。
我照办了,带着我的感激感叹感谢之情。
不久我就收到了回复。我喜出望外打开信封。
我看到了什么呢?一小堆碎壳;一小撮模糊的血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对于无效的研究,我的研究如是供参考。
我决定放弃对蜗牛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