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的记忆代码

1

我收到了玉米用天线发来的电讯

鲜活的玉米嗝便从那些年回流过来

濡湿我的玉米情结和望乡的目光

是啊，是该回去看看它们了

40余年了，自从少小带着饥饿离家

我们再没有一起亲近过

2

森林般的欢迎方阵

酷似堂哥胸膛袒露的粗粝。大家的笑

都仍然那么开怀，在草地上打着旋儿

然后在头顶炸开，把红发辫耸的老高

我知道，围住并拉着我嘘寒问暖的

是母亲般的包容，那顶天立地沉默的

是父亲挺直的腰杆

3

同样的颜色与底版，以及同样的血液

构成了我们的亲属关系

在这块同质地的土地上，我们之间

达成了根本的相同：我们都是受孕者

你受孕于阳光雨露

我受孕于故土亲情

我不是造访的远客，我还是那个——

你喂养大的家人

4

玉米已走过青春期，现在是临盆时节

堂哥只憨憨地笑，他多年都这样

脸上一直呈现着丰收景象

这边他嘻嘻地撩着玉米，那边被玉米

撩得火辣的堂嫂，时不时撂过来几声

高频道的调情，搭在枝丫上

5

太阳明亮而直接。望去

堂嫂对玉米们的呵护，仿佛一位母亲

为小孕妇做产前接生，风韵的母体上

均辉煌着金属光泽。那是最为原始的

母性幸福

我穿梭在叶子的锯齿网里

接受久违的亲切拉扯与锯痛

血与汗的滴落处，是父亲当年种下的

我的小名

6

在堂哥的一记吆喝声中

玉米坐上高一屁股低一头的老爷车

操着堂嫂的嗓门一瘸一拐地去了

它要去救活濒临死亡的五叔吗？还是

要去换些粮票

7

晾晒场上，堂嫂趁风把玉米的籽粒

扬起来，自己的笑脸也跟着挂在天上

落下的籽粒聚拢着开始陷入怀念

蹲下身来，我想与它席地而谈

谈谈我脸上留下的饥饿后遗症，谈谈

餐桌，谈谈拔节声，也谈谈它的贡献

我们来问候一下野菜吧，大家也曾是

亲戚

含一颗玉米粒，那久违的香味儿

便在熟悉的小道儿上走村串户

嚼一粒玉米，却不小心碰醒了母亲

当年的哭声

抓一把玉米揣进兜里

便揣起了岁月，也珍存着村庄

8

被堂嫂扬起的一些玉米籽粒，此刻

变成了星星，它们躲在老远处偷看

玉米，正穿着水晶的裙子、水的裙子

从《太阳石》走来，被阿斯图里亚斯

迎娶为新娘

9

玉米：禾本科玉蜀黍属一年生草本

品质：长寿食品；极易成活；产量高

颜色：金黄

材质：金镶玉

记忆代码：饥饿

——2017.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