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城市(节选8章)

悲情城市(节选8章)
◎ 郝子奇
门
他走着,感到了城市的沉重。
孤独刚刚点亮华丽的街灯。汹涌的车流,拍打着一个又一个疲惫的灵魂。
匆匆的地铁呼啸着,吹远了站台上最后的等待。
迪厅的摇滚刚刚响起,口哨的尖叫,让沉重的夜痉挛起来。
快开门……
他走着,感到了城市的旋转。
广告的叶子飞来飞去,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困惑。
衣不蔽体的美女,从巨大的银屏上挥洒着性感,让整个城市一点点陷落。
飞快的出租车,雀鸟一般,在楼的森林里转来转去,
找不到记忆中如水的月色。
快开门。快开门……
他走着,感到了城市的迷乱。
风暴登陆了吗?
或者,晃动的影子,预示了地震的传言。
海潮一样上涨的,房价,地价,水价,油价,电价,还有菜市场上正在拔毛的鸡子,刚刚离开土地沾着泥巴的菜叶。
太快的浪,咬伤了匆匆奔跑的脚步。
一个人,在奔跑中,走成一只蚂蚁。
快开门。快开门。快开门……
烤红薯的女人
在喧闹的市场。
找到最偏僻的角落。
像一株薯苗,默默地扎根在土地。
一个乡下女人,你忐忑地听着城市的喧嚣,
很想,扎下自已脆弱的根。
不停地把每一块红薯翻来覆去,
你触摸着这些热乎乎的身体,就像摸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应该上学了,找了很多学校,仍没有着落。
你想不通,这么大的城市,就不能放下一个孩子的课桌吗?)
看着别人简单剥去红薯的外衣,心里莫名地很痛。
低着头,不愿看到那些红薯的命运。
(它们的命运来到城市已经注定,而,你呢?)
闲的时候,就像儿时数着天空的星斗,你数着那些硬币。
硬币响着,响着,你想到了房子拔高的声音。
不要停,不要停,多么激动的声音啊。
(去年的房基还裸露着,你需要硬币的力量。)
奔跑的车流和森林一样的楼群,让你幻想着什么。
(是一个车轮,还是一扇明亮的窗子?)
但你听到了楼的传说,那种价格早己越过了楼的高度。你知道,把家乡所有的红薯变成硬币,也垒不起半间灶台。
可怜的红薯,给你的,就是那个很旧的炉火,燃烧着微弱的希望,在那个角落,默不作声。
有点想念家乡的夜晚。暗淡的灯光下,栖息着怎样的温暖。
城市的灯火辉煌,还没有灿烂到这个菜市的角落。
你站着。火炉站着。还有,你身边袋子里,那些等待出卖的无助的红薯。
出租 城市
出租吗?出租……
奔跑的车子,
无法奔跑的高楼,
暴露着沧桑的手脚,
无法暴露的时光,
都在出租。金钱的风暴,吹着,吹着,掠过了所有的街道,
一切,都在风暴中变形。
美丽的青春,
已经不再美丽的微笑,
高贵的尊严,
已经不再高贵的灵魂,
都在出租。欲望的浮云,很厚,很厚,遮蔽了灿烂的阳光,
一切,都因了阴影忧郁起来。
在到处出租的城市,除了孤独,
(孤独总是无法租出。)
已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缕风,一片阳光,一朵花,一个微笑,甚至
一滴泪水。
啤酒的泡沫,泛滥如海,淹没了青春的桅杆。
进口的香水味道,很浓,烟一样笼罩了街道的风。
乡下走来的吆喝,已失去了乡音的原韵。叫卖的人,失去了故土,却无法获得城市。
毫不蔽体的暴露,扭来扭去,把长街的目光拧成了绳子。
摇滚乐,总在深夜响起,起起落落,粉碎着已经很少很少的宁静。
病狂,宣泄,扩张一直在涨,在涨,
出租者在偷笑吗?
不知道,表情常常可以出租。
城市的风在吹,在吹,
吹不落欲望的树叶,
吹不灭贪婪的灯光。
只有阳光和月色在陷落,陷落……
是谁,彳亍在得不到夜晚的街头,
穿越出租的喧嚣,发一声呐喊:
请把夜给我,让我释放思想……
升降人生
楼,太高。
或者,欲望太高。
披肩发的少女不懂。只问一句:上,还是下,
匆匆按一下电钮,
升,或者降,很快,很快。
电梯,挤满了等待。
还有更多的等待,在外面焦急。
匆匆的,升上去或者降下来,
两个方向,
两种选择,
两种过程,
困惑了拥挤不堪的心。
城市,在楼的膨胀中,显得烦躁起来。
没有方向的立交,
没有夜晚的灯光,
还有,没了路的车流,没有宁静的喧嚣,
拥挤,拥挤,
(都想挤进升降的电梯吗?)
人,不语。电梯,不语。
只有升降的速度,很快,很快。
阳光破碎了,
月色破碎了,
还有,风也是破碎的,风中漂泊的梦也是破碎的。
在完整的高楼里,人的方向也是破碎的,许多时候,
想上的,无法上达。
想下的,无法下落。
上下之间,人已破碎了自己。
那些阳光,那些月色呢?
那些风一样的忧郁,夜一样的沉默呢?
那些,那些……
匆匆地升降着,
匆匆地,便消逝了。
常常,握一缕阳光,走进拥挤的电梯。
(无法释放手中的灿烂。)
或者走去,碎入月色。
晕眩中,不知道如何走出升降的迷惑。
匆匆地,升或者降。周围的人,谁都认识,谁都不认识。
转过身,去选择方向,
连自已也陌生了。
早班地铁
许多的梦还没有醒来。
幸福,或者痛苦,有的碎着,有的继续,更多的,在刚刚点亮的车厢拥挤着。
灯光。惨白的手掌。在匆忙的速度中,擦拭着这些贴着夜色的脸。
苍白的脸。冬季的颜色。细深的皱纹,这些生活的垄沟,还埋着田野的疼痛,或者机器线上的锈斑。
抹去没有醒来的夜,这些苍白,在省略了艰辛之后,仍然落在菜市,咬着牙齿的机器旁,破旧的小店,或者正在疯长的工地,续写房子的首付,就业的奔跑,疾病的忍耐,还有孩子就读的学费……
紧张的脸。地铁的加速。昨天绷紧的肌肉,还在扩张着匆忙。挤进高高的电梯,打卡机正在跳动着最后的数字。
跑进庄严的楼层,上级的脚步就要踩到准备的影子了。趁看夜色,还可以想一想今天要遭遇的检查,是不是一场形式的风暴。
夜色退去后,阳光照亮的楼市还在涨,水费、电费、油费,甚至那一片含着基因的菜叶,一块被瘦肉精苗条的猪骨,都在涨。膨胀挤压的脸,越来越紧张,像是逃犯,正在命运的早晨抖动……
疲惫的脸。夜色的散落。刚刚逃离流水线的敲打,麻木还在脸上痉挛着。
漂泊的吉它,流动完无奈的音符,在早晨,逃亡到夜的状态。
更倦的,进入梦乡了。或者,夜晚的醉意还没有醒来,曾经的亵渎,还在嘴唇沉默,涂着春春的眼影和唇膏还留着燃烧的欲望。但从夜色中逃出的欲望,已疲惫之极。
希望,或者幸福的脸色呢?炫目的广告正在掠过。
那是一扇亮窗的明媚,正在艰难地闪烁。
一枚钉子的深度,还没有找到扎根的理由。
一声清脆的铃声,还在梦的红领巾上滑落。
那是一枚图章的红印,渴望覆盖的名字,还在列车上等待……
许多的梦还没有醒来。
醒来的,被灯光划过。有的碎着。有的,还在继续……
深谷与桃花的邂逅
一朵桃花,在干瘦的枝上,幽静地微笑着,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的深谷,
散落着浅浅的寒雾,很淡。
踏着淡淡的忧伤,孤独的我,正被那朵桃花点燃春的灿烂。
邂逅,总是一切美丽的开始。
多么美丽的邂逅。
深谷中,还有芊芊的小草,凄迷的野花,
水一样透明的月色,我感觉到,月色里风的舞蹈,正在演绎着久远的淡泊。
在深谷,我渴望浪漫而孤独的相遇。
深刻而雅致。一如这朵桃花的绽放,
微微一笑,极尽生命的所有。
远 方
无法擦拭的泪水,在另一个天空
如雨。我撑起的雨伞,飘逝在另一条雨巷。只有风
知道,那伞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无法握住的颤抖,在另一棵枝头
飘落。我还在风中伫立。迷乱的秋,纷纷扬扬,只有凋零的厚度
知道,那一种等待正在坚守着最后的回眸。
远方。一束跳跃的火苗,
在那盏高高的孔明灯上闪烁。缓缓地,掠过。掠过
我无法自拔的夜空。燃烧,它在高高地燃烧,是我
无法烤取的温暖。
远方。一只隐约的洞箫。
在那枚弯弯的残月上散落着忧伤,慢慢地,覆没,覆没
我走不出的月色。流淌,它在流淌。是我
不能迷失的知音。
远方。我知道的远方。远到痛,远到痛也不能触及的地方……
梨花在落,或在开始
春天,瘦在一片梨花,很薄,很薄,就要飘落。
这是一种结束,也是一种开始。
这样的季节,该开始的都在开始。
不仅仅是生长,也是亲近。低下来的阳光,已经
擦亮了黄土之上的麦苗。
我站在离麦苗远一些的山坡。
细雨刚刚尝试过飘落。我且打开自己,与春天接近。一如
坡上的梨花,等待着什么,且开且落,
不语。
还有打不开的思想和情结。需要借着雨水的重,
触地。仿佛那片梨花上薄薄的春天。
泥土是最温暖的居所吧。现在
我可以以最细小的瘦态,伸开自己的根须,扎下来,慢慢地,站在大地。成为
风景。成为坚硬的果实。只为
一场等待的到来。
(要等的会来吗?
错过了开放的等待,一定不打会错过成熟的收获。)
(要来的一定会来。
扎下根的等待,错过了季节,但不会错过一生,错过
永恒。)
郝子奇 现供职河南省鹤壁市某机关。鹤壁市作家协会主席,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诗学会副会长。首届河南诗人年度奖散文诗奖、河南第二届十佳诗人。作品散见全国报刊,入选《中国散文诗90年》《60年散文诗精选》《河是时间的故乡》《中国当代优秀散文诗精选》《中国当代爱情散文诗精选》《中学生读物千字散文选》《读者》《2011年散文诗选》《2012年散文诗精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2卷》等选本。多次获奖。出版散文诗集《寂寞的风景》《悲情城市》《河南散文诗九家》(合著);诗集《星空下的男人》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