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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祥诗选（8首）
周启祥诗选（8首）
◎ 周启祥
风雨灾黎
檐前悬起“瀑布”如万马奔腾
拔树飓风也飞来引颈长鸣
房倒屋塌沉进滚滚的急流里
风声、雨声、哭声、人声、呼救声
一场风雨攻陷了一座城市
留下一片嗷嗷待哺的灾黎
灾黎又很快地变成乞丐
成群结队地流向四面八方去
1936年8月
饥 饿
——记一个少年
朝阳裹一身彩霞钻出了云山雾海
轻风拨开千斤眼帘来扰我睡眠
贫困的鞭子驱赶我到大街上去
我每一只装满了冷风的衣袋里
找不出一小张纸币或一个铜板
街头卡车往来如梭使我眼花缭乱
满载头等面粉、罐头、火腿与海鲜
那涎出了口水的瓜果糕点也叫人眼馋
橱窗里广告画：维他赐保命、海狗鞭……
这是干什么的？花花绿绿可真好看
我又蹒跚地回到阴暗的屋角
窗口邻着一条喧闹的大街，睡不成觉
饥饿擂鼓似地提出抗议和把我嘲笑
我垂下头又抬起，毅然走向荒郊
碰碰运气吧，却铁镣锒铛地进了监牢
1939年8月于西安
春 天
春光明媚，树皮草根上市
千树万树都捋光了叶子
大地上看不到一丝绿意
年轻人也从此失掉了踪迹
那热情的布谷鸟儿
仍一声声地叫遍了山谷里
孩子们，姑娘们和媳妇们
在干旱的地头找来找去
树皮剥光，春草绝迹
到处找不到能吃的东西
春天带出死灰色的景象
爱情也失掉原有的魅力
村庄里两个娃娃撕打着
为一块干瘪的山芋头儿
打破了头，演出流血的戏
灾荒走遍了所有的农村
在布谷鸟的起落声中
多少人已经忘记了春天
1936年春
歌 音
贫困作伴度过了十数年
过去的日子里淌着辛酸
“黄金时代”一直和忧患结缘
啊！我永远同祖国的命运相连
屈辱的活下去不如战死
请来一同昂首挺胸前进
快打开那沉默的枪筒吧
祖国要唱出自由的歌音
1936年12月
醒 来
请看祖国万里锦绣山河
不断有惊慌的大雁匆匆掠过
悲切地去了，带一身哀怨
江南的春草又绿到了塞边
告别春天，又很快听到秋声
巍巍雄关深怀屈辱的心情
忍耐和沉默已经到了极限
睡狮的祖国开始醒来
1937年3月
农村春荒速写
农民，从去秋的灾荒里
慢慢地
抬起头来
天哪
好不容易地
逃出了死亡的大海
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儿
今年的春荒
又开始上市
到一切
有树木的地方
去吧
要尽快地
把榆叶、槐叶、杨叶和柳叶……
都摘下来
到荒僻的野外
去寻觅
一切叫出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菜
是啊
草根是甜丝丝的
树皮也是能吃的
到大路两侧
田间地头
坡岭深处……
一切的大树和小树啊
举手所及
都剥光了“衣服”
就在附近的村庄里
我还看到
一个不足周岁的幼儿
在他黄蜡般
枯瘦的脸上
可以细数出青筋
眼睛
像两个黑洞似的
深陷进去
腿和臀部
只剩下
一层紧贴在骨头上的薄皮
全身像一挂不完整的残骸
嘴里，还留有
一丝微弱的余息未断
挺起
一个皮球般的奇特肚子
形象罕见
他抱在一个六、七岁女孩的手臂里
向每一个过路人
伸手求乞
天哪，我想哭
我哭不出声音
这是祖国大灾荒年代的产品
1942年
一个产业工人的家庭
天天出卖劳力的产业工人们
整日都是那样地疲惫憔悴
下班回家，一“平放”到哪里
就变成一滩烂泥似的
家里到处塞满破烂
穷困占领了整个的屋间
他的妻子披一头乱发
满脸是灰色的泥巴
地上铺一条肮脏的被褥
光腚小儿在一滩尿水里爬
小妞见天捡拾碎煤核儿
两只乌黑小手如同“鸡爪”
半大的孩子在街上游荡
愣在外边挨饿也不回家
煤火灭了，锅就扔在一边儿
饭碗差不多都成了两半半
瓦缶里没有一丁点儿粮食
三天两头“断顿”吃不上饭
老奶奶，仍旧蹲在阴湿的屋角
一个人唱着哭泣的饥饿之歌
想擦擦眼泪把衣襟儿撩起
衣襟片片作蝴蝶飞
她只好瞪着死鱼般的眼睛
瞅着锅里的浊水
盼望有朝一日有了自己的政权
苦水日月变成幸福时代
1940年
春 讯
落叶偷偷地带着秋天去了
低沉的云朵沿着屋脊跑
十一月也溜掉，我不知道
一列列斜飞的大雁在天上叫
在酷寒肆虐的季节里
阳光凿不开冰封的大地
春天就悄悄藏在隆冬背后，不要忘记
那万紫千红一夜花开的日子
1936年12月
周启祥 （1918—1999）河南开封市人。曾用笔名天虹、翔君等。1936年参加文学团体“劲风文艺社”。曾主编《流沙》诗歌副刊（周刊）。抗日战争开始，又先后主编洛阳《行都日报》与西安《国风日报》的文学副刊。1938年参加延安街头诗运动。曾是西安《西线文艺》（副刊）编委之一与西安文协分会的筹委之一，并担任“国际新闻社”晋冀鲁豫特约记者，一直从事进步的文学活动。1947年在北平被国民党逮捕，并押解南京与杭州等地。1949年5月杭州解放出狱。1954年到河南大学中文系任教，文革期间被错划为右派，多年在开封清扫马路。1979年恢复工作。1986年与魏巍、苏金伞在解放前的诗作合集《家园集》出版。1993年8月，主编的《三十年代中原诗抄》由重庆出版社出版。1995年春，《三十年代中原诗抄新编》《中原新文学史料钩沉》出版，并在海峡两岸引起了强烈反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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