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忠散文诗选（9章）

◎ 吴长忠

樱花赋

　　像那只寻寻觅觅的蜜蜂，我在这片樱花丛中驻足不前。看那风中摇曳的枝条，鲜亮嫩绿的枝叶，细颍绒绒的蓓蕾，映衬着这水红色的小花，在阳光下绽放着灿烂。
　　像那只寻寻觅觅的蜜蜂，这灿烂的樱花令我神思眩迷。我知道，你曾承受炎炎夏日，在暴晒中垂下颈枝；你曾直面瑟瑟秋风，在冷霜中落叶飘零；你也曾在冰封雪飘天寒地冻的漫长冬季，品味寂寞清冷。你默默无语，坚韧自守，为灿烂积蓄力量，为生命谱写华章，为春天奉献礼赞。
　　像那只寻寻觅觅的蜜蜂，这灿烂的樱花令我遐思无限。人生一世，犹草木一春。明道若昧、幽玄不可揣度的造物主总是这样安排：让那些美好的同时也是短暂的。譬如樱花，譬如人生。樱花无悔，她在短暂中绽放灿烂，并用她的灿烂叩问着我们：应该怎样安排短暂的人生。诗人泰戈尔吟哦：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让短暂的同时也是美好的、灿烂的，这也许就是我们应努力达到的人生的界点。

明媚的眼睛

　　是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雪后清晨。大地静穆，似初开鸿蒙。循着银铃般的笑声看去，在金色的阳光下，在白桦丛中，我看到了那双明媚的眼睛。
　　那么清澈，像夏日的荷露映现着七彩的世界;那么宁静，像德彪西用音符塑造的月光女神;那么生动，像在雪原上跳跃的梅花鹿;那么单纯，似新生婴儿睁开眼睛向人间世界发出的第一声叩问。
　　我几曾迷茫，喟叹世事多艰。五千年了，给予人类的时间已足够久长。西哲东圣们呼唤和拼争的清明世界仍渺无可寻。微小如沙尘的个体面对如此纷纭世事又能若何?每当此时，便有这双明眸闪现，像大海上迷途的破船看到闪烁的灯。
　　我几曾迷茫，喟叹人情淡冷。雄才大略如屈子，洞明世事如托翁，尚难逾越这堵无形的墙，凡俗之如我辈又能何为?每当此时，便有这双明眸闪现，像晶莹的北辰规定着时空坐标，也引领着这颗空寂的心。
　　我几曾迷茫，喟叹人生无常。少年壮志，春日香梦，转瞬间即随落花流水去，年年岁岁，春去秋来，总留得太多愧悔伴平生。生之意蕴果如飞鸿留在雪泥上的指痕吗?每当此时，便有这双明眸闪现，像一位哲人在为我指点迷津：为了领略至纯至美的瞬间，值得我们付出一生。

午后池塘

　　我梦见这座山顶上有晶莹而芬芳的雪莲花，像秋夜穹隆上的星星，一片片，一点点。于是我背起行囊远足，去寻找，去攀援，去摘那朵属于我的雪莲。我知道有一朵属于我的雪莲花，正像天上有一颗属于我的星星。
　　我不知道这条崎岖的山路有多长，也不知我走了多么远，走了多少年。在这一池清澈的泉水边，我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行人啊，在这池边歇息片刻吧!你看太阳爬过这道山梁也放慢了脚步，它投下的光影懒懒的，乏乏的，像人到了中年。你看那池边，山菊花漫自开放，野山雀藏在竹林里呢喃，水曲柳和山榆树也在风中摇摆着，摇得一池秋水这等斑斓。
　　我停下脚步，驻足池边。任清冷的山风梳理乱发，任凛冽的泉水浸濯双足，纷乱的思绪像这池斑驳的秋水，陆离而茫然。

雪　原

　　我扑向这片静谧的雪原。闭上眼睛,任清冷的风吹透心脾,吹彻周身。枯槁的心绪,青苍的断发飘落在脚下的雪霰中。我听到了它们随风飘去的沙沙声。
　　我扑向这片静谧的雪原。闭上眼睛,任思绪像远方的马群,自由驰骋。故乡升腾着炊烟的茅屋,单纯而又生动的童年故事,雪片似的浮现眼前。于是,暖意滋生,在这茫茫雪原,我有了家的感觉。
　　我扑向这片静谧的雪原。闭上眼睛,任想象舞动翅膀,穿越时空。这里是先民逐鹿的猎场,这里有秦时明月曾经照临的边城。那石簇中可曾见将军白羽?那雪丘下可掩埋着壮士角弓?
　　牧马啃噬着被风吹去的枯草,白桦舒展着玉女般的身姿,雪原变幻着冬晨的光影。这般宁静。

月　光

　　徜徉在这雪原的晨曦中,感受着月光清冷,月色朦胧,白桦无语,雪原沉静。此时此刻,我方相信人世间确有至纯至美的物景,我方相信悠悠寸心与浩瀚宇宙相合相融。
　　徜徉在这雪原的晨曦中,我在想,婴儿坠地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吧;恋人相携、海誓山盟时祈盼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吧;贝多芬谱写那首不朽的月光奏鸣曲时就将自我融入了这样一个世界吧;深藏于诗仙李白心底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吧!因为我深信,至纯至美的物景,只存在于至纯至美的心灵。
　　徜徉在这雪原的晨曦中,像雪花轻吻脸颊,往昔的回忆激起我心中缕缕温情。月光也是这般清冷,月色也是这般朦胧,伙伴们呼着暗号在村头集合,戏闹着、哆嗦着赶去学校晨读;母亲拉响风箱准备一家人的早餐,炊烟在农家小院袅袅飘动;父亲扫过庭院又在村街上甩动着他那年轻健壮的身影,从村头到学校,我都听得见扫帚划着积雪冰土的嚓嚓声。

听　涛

　　暗夜。漆黑的云遮蔽了星的闪烁。海风,呜呜地怪叫着,吹熄了所有的渔火,像魔鬼的歌。波浪翻滚着,发出一声声短促的轰鸣,为这暗夜打着节拍。
　　在大西洋左岸的一个小角落,有一片沙滩,像腐烂的、暗褐色的树叶。叶子与海的交汇处,有一簇像这大洋一样古老的礁石,与大洋对坐。
　　此时,我坐在石簇之中,思维停滞,感知闭锁。心似混沌海天,没有星光,没有渔火闪烁。我不知身处何方,故乡何在;不知道黄河岸边我的朋友们在想什么,忙什么,要什么。
我祈求涛声告诉我,海风告诉我,礁石告诉我。

在路上

　　行走在路上。形影相吊的,我不知道我是谁。一直这样踽踽独行在路上。好似一头野象,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非洲荒原上。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霜雪雨,走过了数不尽的沟坎坑塘。
　　行走在路上。行色匆匆的,我不知道去何方。一直这样踽踽独行在路上。好似一个游方僧,行走在佛陀的指掌上。行囊里装着一颗滴血的心和一些散乱的思想。
　　行走在路上。真真切切的,不留愧悔也不虚妄,人间之至道、知行之至理尽在脚下的路上。我知道路的尽头,定有清风、明月,有清清的溪水,有小鸟在歌唱,还有红的、黄的、紫的花,在迎着阳光开放,正像这条路的起点,我的故乡。

忧郁的河

　　在尼罗河畔徜徉，心绪亦如河水，流淌着，忧郁着。
　　微风吹过，我知道它来自埃塞俄比亚高原，来自你的发源地，它和日月星辰一样古老，问起你的源流，只有它有资格叙说。尼罗河，古老的河，和我的故乡那条大河一样古老的河。
　　沙鸥飞过。我知道是你滋润了两岸的土地，让焦灼的沙砾上生出了这许多稻菽玉帛。你为非洲大陆奉献了绵延数千里的生命绿洲，你可知道这生命绿洲里也曾衍生无限贪婪无数悲歌。在下游的一座博物馆里刻写着众多雨王、祭司、酋长、法老、国王的名字，记载着部落征伐杀戮的“辉煌”战果。啊，尼罗河，苦难的河，和我的故乡那条大河一样苦难的河。
　　帆船驶过，我知道五千年前这块土地上的先民们就曾造出太阳船，在这条河道上穿梭。你负载过这许多船，船上运载着采自非洲高原的古树、巨石和矿藏，也运载着同样多的贱民的汗水、泪水和热血。于是，有了所谓的埃及文明，有了开罗，有了法老的金字塔，有了一座座规模恢宏的国王和女王神庙，有了神庙构筑的卢克索。
　　尼罗河，忧郁的河，和我的故乡那条河一样忧郁的河。

向日葵

　　鸟雀忙着筑巢，艾蒿早已枯萎。你感受着季节的律动，你知道秋日将尽，你将归去。
　　像所有春来秋去的草木，你的生命平凡而短暂，不同的是，在你的生命履历中，平凡并不卑微，短暂并不空虚。在黄河岸边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你用沉甸甸的果实回报大地，感念她的恩德，演绎着天伦的尊严；面对孕育万物的太阳，你抽出长长地茎杆，托起灿烂的花团，送上你谦恭的赞礼，你的虔诚给人类中最虔诚的信徒以启迪。
　　你的花已凋谢，叶将摇落，那是你对大地的回归。你的果实也将撒向大地，那是你的生命和尊严的延续，来年，它们会像你一样，抽出高高的茎，开出灿烂的花，向太阳送上虔诚的赞礼。

　　吴长忠，1956年4月生，河南睢县人。郑州大学中文系毕业。1975年8月参加工作。曾在河南省委宣传部、省政府办公厅、新乡市委、漯河市委等任职，现任河南省文联党组书记。他的散文和诗歌，被国内多家报刊转载，曾出现在山东、江苏、浙江三省高考的试卷上。特别是2011年出版的散文诗集《读荷》，融诗、书、画、印于一体，别具独特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