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诗

（选自诗集《野诗全集》12首)

◎ 李老乡

西 照

鹰也远去

又是空荡荡的

空荡荡的 远天远地

长城上有人独坐

借背后半壁斜阳

磕开一瓶白酒　一饮了事

空瓶空立

想必仍在扼守　诗的残局

关山勒马　也曾

仰天啸红一颈鬓血

叹夕阳未能照我

异峰突起

沙丘，留给人们的印象

沙漠呦，

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坟滩，

每座沙丘埋着一个春天。

三月的脚步真叫蹒跚，

她哭着，哭得那样伤心，

为扫墓从江南哭出了阳关。

再不忍三月哭在沙漠的周围，

让那露珠般的泪水，

打湿她的绿裤红衫。

快救救沙下绿色的生命！

三月，虽没哭醒坟里的春魂，

却哭醒了一个招魂的信念。　

回避鸟的目光

捕获猎物 一粒子弹

是最短的捷径

但我射出的子弹

却围着一只小鸟

整整走了三天三夜

她 依然站在枝上

荞麦壳一样的眼皮

黑豆大的眼睛

在她尖巧的小嘴两边

暗暗闪动

正是这只小鸟 是她

小小的眼睛

把我射出的子弹

一一逼回到

枪膛

天　伦

我被挤出一种境界　我可以

伸胳膊伸腿了

我买到了江山

我买到了江山　买到了

十五平方米的高层房间

我要发光　发60瓦的光芒

照耀我的小天小地　我的

二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夹着铺盖卷的妻子儿女

涌进门了　我饱含热泪

举起伟人般的手掌

拍了拍我的人民

黑妻，红灯笼

我的黑妻　我的胖妻　我从未为你

写过表扬稿的糟糠之妻

我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妻啊

谁把灯笼吹灭了

炊烟熏黑的妻　吃苦吃胖的妻

把陈年糟糠酿成陈年老醋的妻

提起灯笼犹如提起辛酸事的妻

谁把灯笼吹灭了

丢在墙角的好　重新捡起的好

拍拍灰尘捧给妻子的好

有比红灯笼还要红的好

妻把灯笼吹灭了

祁连山外

妻说　一个放羊的

大小也是一群羊的领导

不妨出去走走　看看山外

是否有山

从祁连山麓走到戈壁　走到

太阳沉没的地方

山没发现　却看到天外

确实有天

天外的浮云深入水底

天外的倒影浮出水面

——走在水面上的骆驼

                                                                                            酷似古代的沉船

在天外　在这无水的地方

我却偏要写水

那是我基于天色

和妻的一片蔚蓝

暮野苍苍

暮野苍苍阴山下

空留一个汉人

一匹胡马

望长城独自远去

风流当年事　不负马蹄韵

顺手一把边塞诗　吻遍天涯

草尖花

自喻关外“响马”

何时老了弦上箭

望云天无雕

弓　弯了又弯

乱了满头白发

猎　爱

自我把你抢上马鞍

烈性的马蹄

从此裹满沙枣的花香

我要把你带到男人与鬼喝酒的荒野

让你看一次诡谲的磷火

听我一句大胆的情话

你的漂亮

没有背景

常常处在男人目光

摇撼的空间

在那打闪的雨夜

我曾渴望你的身影

能够为我躺下

既然我

迟早总要挨你

一记耳光

晚打　不如早打

打吧　打完了我们接着飞奔

反正大戈壁没有悬崖

再也不用时时勒马

野 诗

老乡的野诗没有节奏

跟随太阳的哥儿

四处流浪

常在落日的地方借宿

常能分享大千世界

那种悠悠的苍茫

当暮霭里出动的长城

成了我的诗里

最为冗长的句子

一行读不断的绝句

竟使我苍凉的双肩

从此耸起了悲壮

有我的城垛

就有我城垛上的

男朋女友

就有高跟鞋

任风

在那高孔的鞋底

哎哟哟地吹

哎哟哟地响

劝　架

别吵了　我们大家

能在地球上见次面

多么不易呀

别吵了　别跟云彩吵了

　　别跟石头吵了

　　别跟胎儿吵了

　　友好吧

见过大世面的太阳

告诫我

　　为了健康

　　一切少说

演　义

走出洞穴　我的每根猴毛

都是光芒

该掩饰的部位

亟需一片青叶

寻遍天涯　文明之树

只长两片叶子

　　亚当采一叶给了夏娃

　　夏娃揪一片给了亚当

没有叶子给我

我哭得嗷嗷真诚

笑得哈哈坦荡

恢复早操

旷野上　糊涂着两三烟树

有一株　是我

当我鸟巢般的乱发

重新仰起

探出霞光的双臂

已落满天国的小鸟

小女儿站在树下翻译鸟鸣

说有几则好消息

是属于她的

　　李老乡　1943年生。河南伊川人。中共党员。1966年毕业于甘肃师范大学美术系。历任南疆军区报务员，工厂宣传部干部，飞天文学月刊社编辑、副编审、编审。1965年开始发表作品。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著有叙事诗《昨天的梦》、《心石》，组诗《从沙海打捞的绿荫》，诗集《春魂》、《老乡诗选》、《野诗全集》等。《花的日记》、《从沙海打捞的绿荫》、《另一种口味》分别获第一、二、三届甘肃省优秀文学作品奖，《闪电中的花园》获《人民文学》长沙杯诗歌奖。《野诗全集》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