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 语:诗歌承载着诗人自身品质的解码。在冯杰身上我们似乎验证了这一点,不事张扬却又有一种掩藏不住的光芒,就像他的诗歌。
《河南诗人》:印象中您一直都是比较低调的、淡定的,多次获奖却从不事张扬,并且我们注意到网上关于您的信息也很少,像个隐士,生活中您是刻意让自己处于这种低位姿态还是性情使然?当然,我们更觉得这是一种文化教化的结果。
冯 杰:因为我目前是个“网盲”,不会上网,不会开博客,不会QQ,所以网上就相应少了一些热闹。几年前诗人吴元成就手把手耐心地教我如何开博客,如何使用密码,如何发诗歌,如何穿上一件马甲。简单不过的事就是弄不成。后来他说我笨,仅仅记了一路回到家就忘掉了。我就纠正说时间没那么长,是一出门就忘了。我那博客密码至今还在他手里攒着。
其实我也想在天安门上讲一些重要话,挥一下手。但自知之名,终怕露出破绽,四壁透风。作罢。
这种状态不是“低调”也不是“澹定”,它只能说明一个人的笨。一个人如果骨子里一迟钝,对抗现代化,就是再好的黑客也没法调教。于是,对外只有披上一件所谓的“低调的单衣”。
《河南诗人》:诗歌承载着诗人自身品质的解码,这与诗人自身的气质成正比。在您身上我们似乎验证了这一点,不事张扬却又有一种掩藏不住的光芒,就像您的诗歌。我们知道您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的,人做每件事都有其潜在的诱发力量,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写诗呢?发表的第一首诗对以后的诗路历程或一生都会有所影响吗?很多人因为“第一次”影响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冯 杰:如果不论作品质量的话,我发表诗歌时间很早,17岁时,1981年上高中时在新疆《绿洲》杂志开始发表习作。但是我最初的境界不太高,潜在的“诱发力量”只是想将来“卖诗买粮”,靠写诗能换来一笔大钱,把下期的学费交上,不再给家里艰辛的父母来要,另外宽绰一些的话还能再买几个牛肉烧饼。
后来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它只是一个心中的理想,让你守着,想着,惦着。烧饼与诗无关,两者的间距很远。
《河南诗人》:一个人的写作与他的生活往往是息息相关的。您的诗歌中,人们能深切地感受到一种丰厚的文化底蕴和浓浓的乡土深情,这一定与你的生活体验或者经历有联系。但生活有时是场景似的,不同年龄、不同时期,不同的位置上所面对的“场景”也不尽相同。创作会因生活变迁或际遇改变而发生异变吗?
冯 杰:套用刘勰《文心雕龙》里一句“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觉得诗人一生写的是就是他自己的这一首诗。无数张戏剧面具到后面肯定只有一张真实的脸。除非是不要脸了。
我认为生活变迁或际遇的改变与是否写诗关系不是太大。写诗是一辈子的事,一个诗人是会终生携带着诗歌而行走的。诗无早晚,何时来写都是适当的,况且又是“一日诗人,一世诗人”(这句是套用诗人痖弦先生说的)。
所谓诗人,应该是一种情怀,而不是一种职业。
《河南诗人》:是的,一个人成功与否与一些外在因素有关。在生活与创作过程中,您认为对自己产生直接影响的人或影响深远的事有吗?若非说成功的诗人都受到过一些经典书籍或学术思想的影响,您也不可免俗,这些对您的创作到底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呢?
冯 杰:我从小和外祖母、外祖父在北中原一个叫留香寨的小村子里度过,那里四面装饰着杏花。他们才是我的诗源,我至今奉为的格言都是我外祖母外祖父说过的家常话,让我受用,他们让我潜移默化地知道世界上有悲悯,宽容,平静,简单,忍耐。长大以后我开始学习写作,似乎这是一种“以文还愿”的宿命,捻字为香,对那些逝去的亲人,对那一块静默的大地,对我在人世间经历过的悲欢离合。
因为当时家境和社会使然,我过早走向社会,开始在黄河边一个小村当信贷员,我没有上过大学得到系统的教育,知识结构不健全,学问上缺钙,可谓营养不足。最早看的书大都是坊间那些游走的粗头乱服之书,譬如《水浒》《七侠五义》《西游记》之类,这些“八百里之外取人头”的秘籍,在现实里一般使用不上,更多符合了做一位诗人的幻想。
小时候父亲为了不让我外出到河里游泳逃学,让我抄写过《毛主席诗词》《唐诗三百首》。后来父亲还在小镇上给我买来《沫若诗词》《陈毅诗选》《朱德诗选》《董必武诗选》,这些书让我除了怀念我父亲之外,它们给我文学上的受益不大。后来我每月能发23元,感觉自己有钱了,就开始买书,都是凭兴趣去读书,读的大都是无聊的闲书。
感谢世上那些无聊和有聊的书,它们都汇集成一条文化的大河,都是上游,让我在下游得到不同的灌溉和滋润。
《河南诗人》:您的乡土诗有“现代乡土诗”、“新乡土诗”之称。所谓“乡土诗”是个概念性的界定,并不意味着“土”就必须说庄稼、茅屋或耕耘。我们应把“乡土”理解为一种情结,是一个气场、一个氛围,一种顺手可使的介质。有人说,读你的诗要重归闲散的心境,闪身把自己从热流奔涌的经济财富大潮中躲开,化作一片乡间的云,在您描绘的乡土艺术的天空里飘,感受您诗中有一种乡土的童话。也有说,您的诗既有中国式的古典美,又有西方现代艺术的意象。这是否与您的诗歌语言技巧有关?您怎样自创诗歌的艺术特色。
冯 杰:早在20年前,痖弦先生评论我的诗是“线条灵动的童话木刻”,小时候我在一个村子里喜欢“坐井观天”,作品里大概有一种“童话情结”。我的诗都是一些“乡村小品”多是童年意象。对我而言,童年消失,就是一个人一生的路都走完了。让我叹谓。不能因为一个人写到大地就列为乡土诗人,写到工厂就是工业诗人。
《河南诗人》:诗学观本身是一种审美,它遵循的是诗歌艺术的内在的规律性。站在您的视角,依您心中那杆秤,您觉得什么样的诗是好诗?
冯 杰:好诗是对每一个个体而言的,能温暖自己的诗,就是好诗。感动别人的诗有时不一定能感动自己。但好的东西一定是真正感动大多数人的。譬如《圣经》,《古兰经》,佛经。那都是“大诗”。
《河南诗人》:我们想请您谈谈您的诗观。
冯 杰:面对世界的复杂,保持自己的简单。这个世界走得太快了,我们还来不及看到它的面庞就又换了另一个面目。世上所谓的诗意,恰恰不是“与时俱进”,也不是“笔墨当随时代”,而是速度里漏掉遗忘的那一些碎屑和刨花,我只是从这些碎屑里,去寻找那些慢,弱,碎,小细节、小木纹、小清凉这些东西。当然,我也不一定全能找到。我觉得,诗人都应该去当反对速度的人。小时候记得我姥爷在乡下,一年四季只是埋头种地,春播秋收,他从来不谈粮食的重要意义和农业的观点。
《河南诗人》:当下,有这样一种情况,不少写诗的人在达到一定阶段就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惑。您已调到河南省文学院成为专业作家,这是所有写作者企望的归处,能清净下来潜心写作,时髦的说法叫“领国家工资,发自己的牢骚,写自己的文章。”给大家透露一下近期的创作情况。
冯 杰:过去的情况我不了解,我来到以后知道的是和其它领域相比,专业作家既不是“丰优”的一个职业,也不是社会上误认的“寄生虫”,还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优哉而卖乖。据我所看到的,河南作家都很爱岗敬业,有责任心,每一位都值得我来学习,来行注目礼,我只属于末梢的那一截小尾巴。
我原来在一个离文坛很远且与诗无关的小地方谋生,业余写了近30年,在一页页帐表的背后,慢腾腾地组词造句,心态亦成“业余心态”了。调到文学院后有人开玩笑说我是草寇“招安”了。我没有这种感觉,我只不过是从“二龙山”“少华山”来到“梁山”。终其还是一条遛边的草鱼。永远的边缘。
近期我出版了一本散文集《丈量黑夜的方式》,由台湾一家以出纯文学知名的九歌出版社出的,到年底还会有另外一本散文集《泥花散帖》,由台湾另一家印刻出版社出版。在里面多是我写我画。有时画的比写得顺手。属于“识字看图”之类的闲书。可惜大陆不出,许多人看不到。
《河南诗人》:您不仅在诗歌方面造诣颇深,事实上您的散文、小说等成就大家也有目共睹,特别是您对书法和绘画也很有研究。目前您哪方面下力更大或者说更胜一筹?您对自己的职业身份如何定位?
冯 杰: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文体大概只有散文、骈文、韵文几类,具体到人还没有分“家”。细致分类是到现代的事情,细分为诗人、书法家、画家、评论家、小说家、散文家等等,近似满汉全席里有面案、红案、菜案,甚至专门切姜丝的、剥葱的。传统里诗人有“载于道”的一面,更有“游于艺”的一面。譬如苏轼就无法定位,他是书法家还是诗人还是一个烧猪头肉做豆腐的美食家?
我涉及其它领域只是为了使手下文字更融通丰沛一些,而书画这些形式都是一个古代文人必备的基本要素,是基本功。我是首先觉得它有趣好玩,其次是想使自己文字里“俗中”透出一种“小雅”,不过都是蜻蜓点水式的小把戏,雕虫小技,方家不屑,是经不起专业推敲的,涉及到了而不精到。
现在我更像小时候在我们北中原乡间穿行的那一些摇货郎鼓者,木箱子里虽然货色齐全,但都是针头线脑之类,即使手中的货郎鼓再摇,也弄不成振耳发聩的大响声。
我热爱的一直是诗歌这种形式,写诗才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我的职业身份希望还是做一个诗人。
《河南诗人》:谈谈诗歌在您生活和创作中的意义。
冯 杰:如果不搬出来“家园”“理想”“境界”“陶冶”这些词汇来装点门面的话,对我而言,写诗歌没有什么“意义”。它只是我置身处世的一种方式,让我能找到一种表达手工的温暖,我写诗和修锅补盆钜碗的艺人一样,其它安邦济世的大事我干不成,脑子使不好,就只有躲在一枚螺蛳壳里作自己的水陆道场。
如果拔高一点去说,写作就是在以有限的文字来对抗永恒的时间。但文坛上能用文字来打败时间的只是那些少数人,打成平手的有兰陵笑笑生、金圣叹、曹雪芹、鲁迅、沈从文等。现在比例更小,大多数人最后肯定以失败而告终,都被时间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后悔不迭。当然,我也是其中的失败者,败将之一。
《河南诗人》:今日社会,网络做为一种新兴的传播工具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诗歌爱好者们尤其是青年诗歌爱好者或者说被主流媒体边缘化的诗歌群体的青睐。网络诗歌也做为一个诗歌载体而备受关注甚至是争议,如网络诗歌的“近似化”等,您对网络诗歌有何看法?
冯 杰:一个网盲无资格对网络发表看法。但我认为世上有网络的存在是“好得紧”,老子有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说的当下网络诗歌,它让垄断话语的霸权现象一去不返。它泥沙俱下,鱼目混珠,每一个人都可以是话语中心,都可以当诗人,写自己的诗,抒自己的情。世界会更透明,天空会更宽阔,板块会更丰富,声音会更多元。
好的诗歌作品是一块金子,无论是放在平面或纸质上,它都是好的,金子不改本色。
无趣和煞风景的一点是,从此以后,我再也感受不到像《寒食帖》《祭侄稿》那样手稿里面折射出来的余温和呼吸了。
《河南诗人》:一个比较官方的话题:谈谈您对当下河南诗歌创作的现状及未来的一些看法。
冯 杰:我先套用阿Q的口气说:宋以前的中国诗史可以说都是在中原这块大地上表演的。《诗经》就是一部古代的《河南省民间诗人15家以上诗选》。但是这种文化历史上的辉煌只是资料,不能作当下的资本,不过可作一种补充我们底气不足的参照。
河南诗坛一直有一个比较优秀的现实传统,如今更是有着一支由老、中、青大批优秀诗人结合的中原劲旅,只是评论显得重视得不够,不像对待对小说队伍那样重视,不当国军看待。中国作家协会更像是小说家协会。
我希望未来的中原诗歌会在杜甫杜老师的带领下,八方风雨会中州,中岳论剑,各现风采。我这一说法显得有点过时陈迂,但我不管别人,我自己会跟随着杜老师走下去的。